“但是它滅了,漢子!這樣談論有什麼用呢?你自己能夠看見它是滅了——你看得見嗎?若使你領一艘寶貴的汽船,走過這個上帝所棄的海岸,你也會要一盞燈。我將把這流氓從他這可憐的碼頭這一頭踢到那上頭。你看我會不會放鬆他。我一定——”
“‘那麼我可以告訴我的船主你肯帶我們走?’我打斷他的話。”
“‘是的,我將帶你們一同走。再見!’他粗魯地說道。”
“我劃回去,又把船縛在碼頭旁邊,於是最後去睡覺。我曾麵對東方的靜默了。我曾聽到它的一些語言了。但是當我再睜開眼睛,它的靜默是這麼完整,仿佛從來沒有破壞過。我是躺在大光明底下,天空從來沒有像這麼遼遠,這麼高朗。我睜開眼睛,毫不動彈地躺著。”
“然後我看見東方的人們——他們望著我。碼頭上滿是人。我看棕色的、青銅色的、黃色的臉孔,黑眼睛,一隊東方群眾的燦爛奪目,色調輝煌。這班人眼睛釘著我們,沒有一點說話的聲音,沒有一聲的歎息,沒有絲毫的轉動。他們直著眼睛看下麵的小艇,看夜裏從海外來到他們這兒這幾個睡著的人們。一切東西都是靜的。棕樹的葉子安詳地站著,天空襯在後麵。沿岸的樹林沒有一枝搖動,隱著瞧不見的屋子的棕色屋頂偷偷地現在綠蔭之中,現在發光掛著,靜止得有如重鐵鑄成的大葉子之中。這是古代航海家的東方,這麼古老,這麼神秘,燦爛而憂鬱,雖然生氣勃勃,卻永遠不變,滿是危險同希望。這班就是東方的人們。我忽然坐起來。群眾裏有一個波動從這頭一直達到那頭,大家的頭都向一邊傾,大家的身體都這麼擺動,這個激動像水麵的波紋,田中的微風——一下子大家又歸於靜止。想起來如在目前——一大片的海灣,閃爍的沙灘,龐雜的、無限的綠色世界,藍得像夢裏海洋的大海,一群注視的臉孔,鮮豔顏色的衣服跟火焰一般——這些全被水反映出來,還有一彎的海岸、碼頭,恬靜地浮在水麵的船尾很高的異鄉船隻,載著從西方來睡著的疲勞的人們的三條小船,這幾個人完全不覺得這個國土、這裏人民同太陽的猛烈。他們熟睡,有的橫躺在坐板上麵,有的蜷伏在船底板子上麵,那種不在乎的態度簡直同死一樣。背倚著長艇船尾的船主的頭垂到他的胸際,看起來他好像永不會醒來。再遠一些,馬洪臉朝著天,白色的長須攤在他胸前,好像他坐舵扛旁被人槍射了;還有一個人,彎成一團在船首,睡時雙臂抱著龍骨,他的臉頰放在船沿。東方沒有聲音地望著他們。”
“此後我知道了它的魔力,看見神秘的海岸,靜止的水,棕色人種的國土,那裏有一個陰險的‘報複之神’埋伏著,追趕,襲擊這許多來征服的種族,這些種族卻自誇他們的聰明,他們的知識,他們的力氣。但是對於我,整個東方是包括在我年青時這一瞥眼。這完全是在我向他睜開我年少眼睛的那一刹那。我從同海惡鬥一場來到它這裏——我正年青——我看它望著我。這就是它所留下的惟一印象!隻一刹那,具有魄力,浪漫性,魔力——青春的一刹那……陽光突然射到異鄉的海岸,值得記憶的時候,引起一聲長歎的時候,於是就是——再見——毀滅後的沉沉黑夜——永訣……”
“他喝酒。”
“啊!從前良好的時光——從前良好的時光。青春同海。魔力同海!良好的、有力的大海,鹹味的、刻毒的大海,它能夠向你細語,向你咆哮,把你打得沒有氣。”
“他喝酒。”
“最奇怪卻是海,我相信,是海——或者是青春?誰知道?但是你們諸位——你們從人生都得到一些東西:金錢,愛情——無論你在岸上得到了什麼東西——請告訴我,那是不是絕妙的時光,當我們年青在海上飄遊。年青,什麼東西都沒有,在海上,那是什麼東西都不給的,除開猛烈的打擊——有時給你們一個感到自己力氣的機會——惟有這個——是你們所不能忘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