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整個營地都陷入沉睡後,畢烈格取出他的弓,在黑暗中悄然無聲地將惡狼一隻接一隻射死。然後他們冒著極大的危險進入營地,找到被縛了手腳綁在枯樹上的圖林;他的四周射滿了深埋入樹幹的刀子,他則因為極度的疲倦而睡得不醒人事。畢烈格和葛溫多割斷將他綁在樹上的繩索,兩人一起拾著他離開了穀地;不過他們也隻能把他抬到不遠處山坡上的枯樹間,無法走得再遠了。於是畢烈格拔出他的安格拉赫爾劍,用它來斬斷綁著圖林的鐵鏈。命運弄人,當他砍斷圖林的腳鐐時劍鋒偏滑了一下,刺到了圖林的腳;圖林刹那間驚醒過來,充滿了恐懼與憤怒,當他看到一個手執長劍彎著腰的身影,立刻大叫一聲跳起來,以為半獸人又來折磨他了;在黑暗中他劈手奪過安格拉赫爾劍,殺了畢烈格·庫薩理安,以為他是敵人。
但是當他站穩,發現他得了自由,準備拿寶貴的性命跟想像中的敵人好好狠拚一場時,天空劈下了一道極大的閃電,在電光中他看了倒臥在血泊中的畢烈格的臉。圖林呆若木雞,僵直如石地瞪視著那可怕的死亡:心裏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事。四周不斷劈下的雷電,照出圖林臉上極其可怕的神情,葛溫多嚇得抱頭蜷屈在地,不敢抬起眼來。
可是這會兒穀地裏的半獸人已經驚醒了,整個營地陷入一團哄亂;因為他們非常害怕西方來的雷電,相信雷電是大海對岸的大敵派來攻擊他們的。隨著閃電刮起了一陣大風,然後大雨傾盆而降,從浮陰森林的高地上橫掃下來。葛溫多大聲喊著圖林,警告他迫在眉睫的危險;圖林完全無動於衷,在這大暴風雨裏他呆坐在畢烈格·庫薩理安的屍體旁,不動也不哭。
天亮時,暴風雨終於朝東邊的洛斯藍移去了,秋天的太陽破雲而出,炎熱熾亮。半獸人認為圖林已經徹夜逃跑,而所有的痕跡恐怕也都被雨衝刷掉了,因此他們沒費心搜索就匆匆拔營離去;葛溫多望著他們橫越過安佛格利斯,消失在遠方。就這樣,他們空手回到了魔苟斯的巢穴,將胡林的兒子留在背後,讓他癡呆若狂地坐在浮陰森林的斜坡上,背負著一個比他們的枷鎖更重的重擔。
葛溫多拉起圖林,幫他一起埋了畢烈格,他像一個夢遊的人般站起身,兩個人一起將畢烈格抬入一個淺坑中,然後將他那把紫杉木大黑弓貝爾斯隆丁擺在他身旁。但是葛溫多留下了那把可怕的安格拉赫爾劍,說把它拿來向魔苟斯的爪牙報仇,會比埋在土裏有用得多;他同時也留下了美麗安的蘭巴斯,好讓他們在野地裏有力氣行路。
“強弓”畢烈格,遠古時所有居住在貝爾蘭森林中本領最高強,對朋友最真誠的一名精靈,就這樣死了,死在他最愛的人手中。深切的悲傷蝕刻在圓林臉上,終其一生沒有淡褪。勇氣與力量又回到了納國斯隆德的葛溫多身上,他帶領圓林離開了浮陰森林。在這條痛苦又漫長的回程路上,圖林一句話也沒說,他像行屍走肉,毫無目的地前進;一年漸漸過完,寒冬又降臨了北方大地。葛溫多始終陪在圓林身旁,看著他,領著他;就這樣一路朝西越過了西瑞安河,最後來到艾佛林湖畔,納羅格河就從位在陰影山脈下的這處泉水發源南流。葛溫多在那裏開口對圓林說:“醒來!胡林·沙理安的兒子圖林,在艾佛林的湖畔有著無盡的歡笑。她是源自永不枯竭的水晶泉,由眾水的主宰烏歐牟看守著不受汙染,她的美麗乃是烏歐牟在遠古之時親手創造的。”於是圓林跪下掬起水來喝;突然間他仆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終於由癡呆中清醒過來。
他在湖畔為畢烈格作了一首歌,稱為,他大聲唱著,完全不管有沒有危險。隨後葛溫多將安格拉赫爾劍放到他手中,圖林握著劍,立刻感覺到它的沈重,以及內中所蘊藏的強大力量;然而這劍的劍刃黑暗無光,兩邊的口都是鈍的。葛溫多說:“這是一把奇怪的劍,跟我在中土大陸上所見過兵器都不一樣。事情發生後它也在哀悼畢烈格。別難過了吧。現在我要回到納國斯隆德,費納芬家的麾下,你就跟著我吧,你在那裏會恢複並重新站起來。”
“你是誰?”圖林問。
“一名逃脫的奴隸,在荒野漂流的精靈,被畢烈格遇上,又蒙他安慰與鼓勵。”葛溫多說:“從前我是高林的兒子葛溫多,納國斯隆德的貴族,直到我去參加尼南斯·阿農迪亞德戰役,被安格班俘虜為奴。”
“那你是否見過多爾露明的戰士,高多的兒子胡林?”圖林說。
“我沒見過他。”葛溫多說:“但是他公然反抗魔苟斯的傳言傳遍了整個安格班;因此魔苟斯咒詛了他和他全家。”
“這點我絕對相信。”圖林說。
隨後他們起身出發,離開了艾佛林湖,沿著納羅格河的河岸往南行,直到他們遇到了那地的精靈斥候,被捉起來當作囚犯帶回隱藏的要塞。就這樣,圖林來到了納國斯隆德。
剛開始,葛溫多的族人都認不出他來,當初他離開時既年輕又強壯,如今卻因所受的折磨與勞役,回來時的模樣像人類的老人一般;不過歐洛隹斯王的女兒芬朵蒞絲認得他,並且歡迎他的歸來。在他出去參戰之前,她本是愛著他的,葛溫多也深愛她,甚至將她取名為費麗佛林,意思是太陽照在艾佛林湖上的閃爍光輝。因著葛溫多的緣故,圖林獲得接納進入納國斯隆德,在眾人的尊重中住下來。當葛溫多要告訴大家他的名字時,圖林阻止了他,然後說:“我是森林中的獵人,烏瑪斯之子阿加瓦恩(意思是“命運乖舛”之子,“殺人流血的”)。”於是納國斯隆德的精靈就沒再多問了。
隨著時間過去,歐洛隹斯愈來愈喜歡圖林,幾乎整個納國斯隆德的人心也都傾向他。他年輕,才剛剛成熟,而且他的外表看起來真有莫玟·艾列絲玟之子該有的俊秀:烏黑的頭發,灰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膚,他的臉孔長得比當時古代所有的人類都好看。他的言談舉止承襲了古老的多瑞亞斯王國的風範,即便是在精靈當中,他都會被認為是來自某個古老又偉大的諾多家族;因此,許多人都稱他為亞達尼西爾,“精靈人”。納國斯隆德的巧匠為他將安格拉赫爾劍打造一新,因此,雖然這劍的劍身仍是墨黑的,鋒口上卻閃著淡淡的光芒。圖林將這劍取名為古山格,“死亡之鐵”。他在“監視平原”邊界上的戰技與勇敢是如此之好,以致於人人都稱他為摩米吉爾,也就是“黑劍”的意思;精靈說:“摩米吉爾是殺不死的,除非是運氣太壞,或是中了遠方飛來的毒箭。”因此,他們給了他矮人打造的盔甲來防身;他又在兵器庫中發現一個鍍金的矮人麵具,雖然想到矮人他情緒就很壞,他還是拿了那個麵具,並且在上戰場時總是戴著它,每次敵人看見總是飛奔而逃。
芬朵蒞絲的心也轉離了葛溫多,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圖林;但是圖林完全沒看出所發生的事。芬朵蒞絲在內心痛苦折磨下,變得鬱鬱寡歡,臉帶病容。葛溫多把一切看在眼裏,暗暗思量,有一次終於忍不住對芬朵蒞絲說:“費納芬家族的女兒,且讓你我之間沒有懊悔阻隔;雖然魔苟斯已經毀了我的人生,你仍然是我的至愛。就讓你的愛引導你去吧;但要小心!伊露維塔的大兒女不適合與小的成婚;這麼做也不聰明,因為他們的生命短暫,一眨眼就消逝了,留下我們寡居直到世界的結束。命運不會這樣安排,除非偶有一兩次,由我們無法看見、更高之天命在主宰這樣的事。但是這個人不是貝倫。而他身上確實有一隻命運之手在主宰他,任何雪亮的眼睛都該看見,而那命運是黑暗的。切莫涉入其中!如果你這麼做,你的愛將會背棄你,引你到悲苦死亡的終局。請聽我的勸告!他真的是厄運之子,殺人流血之人,他的真名是胡林之子圖林,胡林被監禁在安格班,他的親人全都受到了咒詛。千萬不要小看魔苟斯的力量!它豈不是清楚寫在我的身上?”
於是芬朵蒞絲在內心思量了許久;但是到最後,她隻說:“胡林的兒子圖林既不愛我,也不會愛我。”
後來,當圖林從芬朵蒞絲那裏得知葛溫多吐露的事後,他非常憤怒,他去找葛溫多,說:“我一直把你當作救我和保護我安全的人來尊敬。但是,朋友,你對我做了極糟糕的事,你透露了我的真名,把我的厄運再次召到我身上來,我原本是可以隱藏起來的。”
但是葛溫多回答說:“厄運是在你身上,不是在你的名字上。”
當知道摩米吉爾竟是胡林·沙理安的兒子時,他向圖林至上最高的敬意,圖林在納國斯隆德的百姓中成了大有威望之人。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些精靈埋伏偷襲、暗箭傷人的作戰方式,他渴望公開決一死戰,而他的建議隨著時間過去,在王的心中愈來愈有份量。在這段時期,納國斯隆德的精靈放棄了他們的秘密方式,開始公開迎戰,並且製造儲藏了大量的兵器;在圖林的建議下,諾多精靈在費拉剛的大門前建造了一座橫越納羅格河的大橋,好讓他們的軍兵可以快速過河出去打仗。於是,安格班的爪牙在東邊被趕出了納羅格河與西瑞安河之間的整個區域,在西邊被趕出南寧格河與荒廢了的法拉斯地區。雖然葛溫多再三反對圖林對王的建議,認為這樣的策略是錯的,結果卻是自取其辱,沒有人理會他的看法,因為他的力量很弱,也不出門打仗了。就這樣,納國斯隆德暴露了它的所在地,招來了魔苟斯的憤怒與憎恨;不過在圖林的請求下,眾人還是沒有說出他的真名,因此雖然他的功績傳到了多瑞亞斯和庭葛的耳裏,所講的也都是納國斯隆德的黑劍將軍。
在這段休養生息,希望逐漸升起的日子裏,因著摩米吉爾的功績,魔苟斯的震怒開始影響到西瑞安河的西邊來;最後,莫玟帶著女兒妮諾爾逃離了多爾露明,跋山涉水迢迢來到了庭葛的宮中。壞消息在那裏等著地,圖林早已離去,自從龍盔從西瑞安河以西的區域中消失後,多瑞亞斯再沒接獲任何有關他的消息。但是莫玟和妮諾爾被當作庭葛和美麗安的客人,在多瑞亞斯住了下來,人人都很尊敬她們,待她們如貴賓。
光陰荏苒,從月亮上升至今已經過了四百九十五年,是年春天,納國斯隆德來了兩名精靈,自稱吉米爾和亞米那斯,他們本是安格羅德的屬下,但在班戈拉赫戰役後,他們逃到了南方,投靠了造船者瑟丹。他們長途跋涉帶來幾項消息,一是有大批的半獸人和凶惡的動物集結在威斯林山脈的邊緣,以及西瑞安通道上;二是烏歐牟前去警告瑟丹,言明大禍將要臨到納國斯隆德了。
“您一定要聽眾水之王的話!”他們對王說:“他如此告訴造船者瑟丹:『北方的邪惡已經玷汙了西瑞安的泉源,我的力量開始從那些河流的源頭往後退。但有更糟糕的事會發生。因此你要前去告訴納國斯隆德的王:關上要塞的大門,不再外出。將你引以為傲的石橋拆毀拋入急流中,如此那悄然而來的邪惡或許會無門可入。』”
歐洛隹斯對兩名使者送來的口信十分煩惱,但圖林卻怎麼也聽不進這些勸言,他尤其反對把橋砸毀,過去這些日子,他已經變成一個既驕傲又嚴苛的人,凡事都要求順著他的意才行。
之後沒多久,半獸人便侵入了貝西爾森林,韓迪爾率領百姓和他們打了起來,韓迪爾遭到殺害,百姓吃了敗仗,全被趕回森林裏。那年秋天,魔苟斯認為他的時機到了,於是派出他長久以來所預備的大軍去對付納羅格河流域的百姓;噴火惡龍格勞龍飛越了安佛格利斯,來到了西瑞安河北邊的河穀地區為非作歹。它玷汙了威斯林山脈陰影下的艾佛林湖,然後飛到了納國斯隆德地區,噴火焚燒位在納羅格河與泰格林河之間的德能平原。
於是納國斯隆德的戰士都出戰了,那天圖林策馬騎在歐洛隹斯的右邊,看起來既高大又可怕,全體軍心都很振奮。但是魔苟斯所派來的大軍數量遠遠超過斥候的報告,並且除了圖林因為帶有矮人的麵具,沒有任何人擋得住格勞龍噴火的攻擊。精靈被擊退,並且被半獸人逼到了納羅格河與金理斯河之間的淌哈拉德原野,被圍困在兩條湍急的河流中間。那一天,納國斯隆德大軍所有的驕傲都破滅了;歐洛隹斯在戰場前線上被殺,高林的兒子葛溫多身受重傷,性命垂危。圖林趕來救他,敵人望風而逃;他背負葛溫多脫離戰場,躲入森林中,將他放在草地上。
葛溫多對他說:“我們是兩不相欠了!命運壞的是我,力氣白費的是你;我的傷已經超過任何醫術所能救治,我要離開中土大陸了。雖然我喜愛你,胡林的兒子,但我仍後悔那天從半獸人的手中救了你。然而因著你的英勇與高傲,我才能有愛也有命,而納國斯隆德也還能再屹立一會兒。現在,若你愛我,離開我去吧!盡快趕到納國斯隆德,去救芬朵蒞絲。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勸告:她孤身站在你與你的命運之間。如果你辜負了她,命運一定不會放過你。珍重再會了!”
於是圖林快馬加鞭趕回納國斯隆德,不管碰到多危險的路都盡他一切本事通過;途中樹上的葉子不斷被大風吹落,秋天已經過去,可怕的冬天已經來臨。格勞龍與半獸人大軍遠在他之前抵達,那些留下來守衛要塞的人還不知道淌哈拉德原野上發生了什麼事,敵人就已經突然來到了門前。那天,那座跨越在納羅格河上的石橋終於被證明是個大錯;它造得巨大堅固,無法迅速摧毀,敵人大軍迅速過了橋,格勞龍噴火燒毀了費拉剛的門,將它們推倒,然後長驅直入。
當圖林趕到時,發生在納國斯隆德的燒殺劫掠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半獸人已經殺害了所有那些留下來的守衛,並且也洗劫了所有的廳堂與內室,翻箱倒櫃,砸毀一切;那些沒有被殺或被燒的貴婦小姐,全被趕在大門前的階梯上,她們將被帶回去當魔苟斯的奴隸。圖林在這場災難與毀滅當中趕到,沒有人擋得住他;或者說,沒有人企圖去擋他,他砍倒每個擋在他前麵的人,直衝過橋,拚命殺開一條血路想朝俘虜奔去。
現在剩下他一個人站在橋頭,少數追逐他的敵人都嚇跑了。就在這時,格勞龍從坍倒的門洞中飛了出來,飛到圖林的背後,在他與橋之間停下來。突然之間,它開口了,在它裏麵的邪惡之靈說:“你好,胡林的兒子。很高興見到你啊!”
圖林一躍上前,揮劍向它刺去,古山格的劍鋒仿佛閃出了一道火焰;但是格勞龍擋住他的狂攻,同時張開它那狹長的蛇眼瞪視著圖林。圖林高舉長劍,毫下畏懼地瞪回去;立刻,他整個人落入了龍眼所發出的魔咒束縛中,僵硬立定如石,不能移動分毫。他就如此站立了許久,仿佛一座石刻的雕像;一人一龍就這樣一語下發地站在納國斯隆德的大門前。不過隨後格勞龍還是開口了,他譏罵圖林說:“胡林的兒子,你所走的路充滿了邪惡。你這不知感恩的養子,亡命之徒,殺害朋友的凶手,奪人之愛的小偷,納國斯隆德的篡奪者,有勇無謀的將軍,遺棄親人的不孝子。你母親與妹妹在多爾露明為奴,過著悲慘窮困的日子。你在此盛裝華服如王子,她們卻隻有裹破布;她們日夜渴想著你,你卻一點也不關心。你父親要是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兒子,肯定會很高興;他應該要知道。”
圖林在格勞龍的魔咒下句句聽得一清二楚,毫無閃避辯駁的餘地;他仿佛從鏡子中看見被命運惡意撥弄的自己,而且厭惡他所看見的。
就當他被困在龍的視線中,滿心遭受折磨卻又全身無法動彈時,半獸人開始趕著那群俘虜離去,他們來到橋頭經過圖林身邊時,芬朵蒞絲大聲喊著圖林的名字;可是直到他們全都過了橋,她的呼喊以及其他人的哭泣聲遠遠消散在往北方的路上後,格勞龍才放了圖林。然而它的話已經盤踞在他心裏,永遠縈繞在他耳中。
就這樣,格勞龍一瞬間收回它的凝視,等著看好戲;圖林慢慢抖了抖,像從可怕的惡夢中逐步清醒過來一樣。然後他大喊一聲朝格勞龍撲過去。
格勞龍大笑說:“如果你想死,我會很高興地宰了你。但這對莫玟和妮諾爾恐怕沒多大幫助。你對那女精靈的哭喊完全無動於衷,難道你對自己的血肉之親也是如此無情嗎?”
圖林不理它的譏刺,回劍直刺它眼睛;格勞龍迅速飛起,在他頭頂上盤旋,說:“噢!跟我遇見過的人比起來,你還真是比他們勇敢多了。若有人說我們不敬重敵手所展現出來的英勇,那必是謊言。看!現在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能,去找你的親人吧。快滾!如果你唾棄這份禮物,那些能活下去講述這段時期曆史的精靈或人類,一定會譏笑你的愚蠢。”
圖林因為仍未完全擺脫龍眼所造成的茫然迷惑,以為自己是被敵人可憐饒過一死,因而相信了格勞龍的話,並且轉身快跑過橋,格勞龍在他背後凶狠地說:“胡林的兒子,加緊你的腳步趕往多爾露明!說不定半獸人又先你一步趕到了該地。如果你為芬朵蒞絲耽擱這件事,你將永遠再也見不到莫玟,永遠再也見不到你妹妹妮諾爾;她們會咒詛你的。”
圖林一步不停地開始往北趕路。格勞龍再次大笑,它已經漂亮完成了主人所交付的任務,現在它可以取悅一下自己了,於是它四處噴火,將四周燃成一片火海。隨後它進入廳內,絕大部分的半獸人還在搜刮財寶,它將他們全部驅離,要他們開拔上路,同時不準他們帶走任何一丁點財物。
然後它把那座大橋擊斷,讓石橋坍塌落入滾滾的納羅格河裏,如此一來,這要塞就安全了。它進到洞廳內將費拉剛寶庫中的各樣珍藏收聚起來,將它們搬到最深處的廳堂裏堆成一堆,然後在這些金銀珠寶上趴下,暫時休息休息。
圖林拚命地向北趕路,穿過了納羅格河與泰格林河之間那片如今一片荒涼的原野,由北而下的寒冬迎麵撲向他;那年的大雪在秋末就開始落,春天來得又冷又遲。在他兼程往前趕路中,似乎一直聽到山林田野間不斷回蕩著芬朵蒞絲哀泣呼喚他的聲音,令他心如刀割;但是格勞龍的謊言一直糾纏煎熬他,他腦海中不停浮現半獸人放火燒了他父親的家,或在狠狠折磨莫玟與妮諾爾的景象,因此他堅持他的路,始終沒有轉往其他的方向。
當他風塵仆仆,一身疲憊(他一口氣趕了四十裏格的路沒有休息)來到艾佛林湖邊時,被弄汙的湖水在寒冬中已經變成一片冰泥沼,這個當初讓他清醒複原的水泉,已經再也無法讓他掬飲了。
就這樣,他頂著風雪艱難地穿過了進入多爾露明的山道,再次回到他兒時的生長之地。然而他隻找到一片光禿荒涼;莫玟早就不在了。她的房子破敗寒冷,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生物住在那裏。於是圖林離開家,去找東來者布洛達,他娶了胡林的親戚艾玲。他碰到從前的一位老仆人,告訴他莫玟已經走了很久了,她帶著妮諾爾逃離了多爾露明,她們的下落大概隻有艾玲知道。
於是圖林衝到布洛達家,一腳踏在他桌上,抓住他並拔出劍,命令他快說出莫玟的下落;艾玲告訴他莫玟前往多瑞亞斯去找她兒子去了。“因為那地有南方的黑劍在保護,不受邪惡的侵害。”她說:“不過他們說他已經離開了。”於是胡林的眼睛明亮起來,格勞龍魔咒中的最後一絲束縛脫落,圖林知道自己上當了,在受騙所引發的憤怒與極度痛苦中,加上他對莫玟的壓迫者的痛恨,黑暗蒙蔽控製了他,他提劍殺了布洛達,以及在他家作客的其他東來者。然後他開始逃亡,還好一些殘存的哈多家族的百姓一路幫助他,使他在大風雪中能夠逃到鄉爾露明南邊山脈裏一處亡命之徒的藏身地。就這樣,圖林再次離開了童年的家鄉,回到了西瑞安河穀。他的內心痛苦難當,因為他這次回到多爾露明,隻給自己殘存的百姓帶來更大的災難,他們對他的離去無不如釋重負,露出欣喜的神情。這當中隻有一件事令他稍感安慰:靠著黑劍的英勇,多瑞亞斯為莫玟敞開了大門。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看來,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全然盡是邪惡。就算我能早一點趕回來,我還能把她們帶到什麼更好的地方去?如果美麗安的環帶被攻破,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就破滅了。啊,有這樣的結果確實比較好。無論我走到哪裏,就給那裏投下一片陰影。就讓美麗安保護她們吧!我會讓她們暫時不受陰影的打擾,平安度日。”
於是,圖林從威斯林山脈下來,開始找尋芬朵蒞絲,他往來搜索所有往北經過西瑞安通道的路,在森林中如野獸般機警遊走;卻始終找不到。他來的實在是太遲了;所有的痕跡幾乎都被冬天的風雪掩埋或刮掉了。當他南行來到泰格林河時,碰到了一群被半獸人包圍的貝西爾林中人,半獸人在大開殺戒的古山格劍前隻能逃命,他救了他們。他自稱是在森林中流浪的野人,他們於是懇求他前去與他們同住;他告訴他們自己還有任務沒有完成,他在找尋芬朵蒞絲,納國斯隆德歐洛隹斯王的女兒。於是,這群林中人的領導者多拉思告訴了他芬朵蒞絲已經慘死的消息。他們這群林中人曾埋伏在泰格林河渡口,襲擊帶著納國斯隆德俘虜的半獸人大軍,想要救她們;不料半獸人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氣將所有的俘虜都殺害了,芬朵蒞絲被一根長槍釘在樹上。她斷氣前說:“告訴摩米吉爾,芬朵蒞絲在這裏。”因此他們將她葬在那裏,把墳取名為“伊列絲墓塚”,意思是“精靈公主之墳”。
圖林請他們帶自己過去;見到墳墓,他崩潰倒地,落入悲傷的黑暗深淵,幾乎要死。一旁的多拉思從他身上的黑劍(其盛名甚至傳人貝西爾森林深處的人耳中),以及他找尋王女的事,猜到了這個森林野人應當就是納國斯隆德的摩米吉爾,還有流言說,他就是多爾露明的胡林之子。於是這群林中人將他抬了起來,回到他們的居住地。他們住在森林中央的歐貝爾山上一處用柵欄圍起來的地方,稱之為“布蘭迪爾圍欄”。哈麗絲的百姓因為戰爭而銳減,如今統治他們的是韓迪爾的兒子布蘭迪爾,他是個脾氣溫和的人,從小就是跛子;對於保護他的百姓,他比較采信偷襲而不是公開與北方的力量作戰。因此,對於多拉思帶回來的稍息,他感到十分害怕,當他看到躺在擔架上圖林的臉時,一種不祥的預感落到了他心上。然而看到這個人所受的苦難,他依舊不忍心,於是將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顧,因為他懂得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