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曾經熟悉這樣的宴會,但在離開帝都自己謀生後,真正需要她操心的應酬才接踵而至,她也就在飯桌上學會了喝酒。現在雖已時隔多年,酒量卻是不賴,當麵前的貴公子醉得膽大氣粗、囉裏囉嗦時,她還十分清醒;可是當瑛澤辰說出帝都人事安排,她裝作氣惱,將半杯酒一飲而盡後,腦子就開始有些發昏了。瑛澤辰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她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這場訂婚宴仿佛變成了七千多年前爺爺的壽宴,一樣是賓客滿座,一樣是美酒飄香……她眼前出現了老人慈祥的笑臉:“秋,和爺爺比一比書法,你可敢?”“有何不敢!”剛剛十歲的她從不服輸,“奉妍,磨墨!”
“哦?”老人笑了起來,“你這麼有氣魄啊?那好,那就讓爺爺就看看你的書法練得如何了……”
這麼想著,嘴角在不知不覺中已露出笑意。朦朧中,她仿佛看到梨花樹下,身穿華服的老人手把手教她寫字作畫;她看到燈火通明的房間裏,母親給她講曆史故事;她看到午後的樹蔭下,溫婉的姐姐教她繡蘭花圖;她看到,長久離家的大哥從北部邊疆凱旋,一絲不苟的軍裝說不出的英武帥氣;她還看到,終日嬉笑的二哥,在花雨之中教她舞劍……
回憶從來沒有這樣清晰而不可阻擋地闖入她的腦海。秋感到頭疼得厲害,什麼也聽不進去……
算了吧,有琳在聽呢。還好琳也在。
想到這裏,她低聲和琳打了個招呼,便離開餐桌。她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吹吹風,醒醒酒……可是偌大的公爵府,哪裏才是安靜的呢?到處都是笑語笙歌啊……
邁著微微有些搖晃的步子,秋走出大廳,走進了公爵府的花園。夜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不少。她揉了揉太陽穴,自嘲地笑笑:不過是參加一個人類貴族的訂婚宴,我卻險些喝醉了。
秋給自己施了一個生命係的魔法後,終於基本恢複正常。反正已經出來了,見這花園布置得不錯,她便邁開步子,在花園裏逛了起來。
到底是紮根嫣城、炙手可熱的宮洛家,不但府邸寬敞、裝潢華麗,這花園也是布局精巧、層次豐富,可謂是一步一景,一景一畫,秋越逛越是流連忘返。這般走了一陣,秋看見前麵的亭子裏有一把古琴。雖在夜裏,看不出古琴的材質,但她知道一定差不了;再看看亭子四周,月色如水,紅楓飄飄,流水潺潺,環境十分清幽雅致,的確是個撫琴弄簫、吟詩作畫的好所在。秋不禁微笑起來:這,想必就是那蘭若泓月小姐的琴吧?
許久不曾碰琴了,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把被月光照亮的古琴前坐下。手一觸琴身,秋便知這是檀香木,興許是黑檀。酒意未散,她手撥琴弦,竟忍不住撫起琴來,無比熟悉的《落紅道》的旋律流淌而出,眼前漸漸浮現出華服男子閉目欣賞的模樣……
但那男子的容顏在她眼前迅速衰老下去,那雙明亮的黑眼睛卻一直看著她。他說:“秋,你能再為我彈一曲《落紅道》嗎……”
剛剛從應酬中脫身到花園醒酒的宮洛家大公子也被這琴聲深深吸引住了。如此流暢脫俗的琴聲,陌生而動人的旋律帶著濃濃的歲月的味道,不像是出自宮洛玄風之手。循著琴聲走到弟弟常常撫琴的亭子,宮洛瀟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那是怎樣美麗的景象啊!月光如水般流淌,月色中紫衣女子嘴角帶笑,神色安詳,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撥著琴弦,琴聲便融入月色,向周圍流淌開來,宛若飄散一地落紅,一地愁緒,一地歲月斑駁……
他醉了。不知是醉在酒裏,醉在琴聲裏,還是醉在這平生未見的美景之中。他一直站在那裏,靜靜地聽著,直到紫衣女子發現了他。琴聲戛然而止。
看著紫衣女子從亭子中走出,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會在這裏見到她!
“原來是瀟風公子。”聲音雖然平靜從容,心中卻早已因驚訝而徹底清醒,秋暗暗責怪自己的冒失,“飲酒微醉,步入花園,見亭中有琴,一時技癢……失禮了。”
回過神來,宮洛瀟風行了一個禮。“既是客人,姑娘就請不必拘禮。”他禮貌地微笑道,“姑娘琴藝過人,令人佩服。倒是在下,應該為驚擾了姑娘而賠禮道歉。”
之前聽說宮洛瀟風公子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名動嫣城,秋還想他會不會是那種居功自傲、目中無人之輩,哪知卻是如此謙遜溫和、彬彬有禮,秋立刻便對這貴公子有了幾分好感。
“不敢當。”她微笑道,“這想必是泓月小姐的琴吧?想必泓月小姐亦是琴藝過人。”
宮洛瀟風輕輕笑了起來。“泓月的琴藝的確不錯,但與姑娘相比,還是差得遠了。”他說,“而且……姑娘猜錯了,這琴不是蘭若泓月小姐的,而是內弟宮洛玄風的。”
“哦,是這樣?”秋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是我大意了……姑娘家的琴,很少有黑檀木的吧?況且這琴雖做工精巧,線條卻幹脆流利,應該是屬於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