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的確是這個詞沒錯,嶽洋看見前麵一個人的背影挺像路子明,於是本能地放緩腳步尾隨。今天就要安排座次表,他跟路子明肯定做不了同桌,既然如此幹脆借著緊張的高三生活減少接觸,堅持不碰麵、不對視、不對話的“三不”政策,斬草除根以免節外生枝。
路子明的身材屬於那種就算背影也能迷倒一片的,一米八的身高,肩寬腿長肉結實,紅色T恤配上條屎綠色的校服褲子都挺順眼,加之今天的早飯稱心合意,走起路來多多少少有點明星的拽樣。嶽洋跟在他屁股後麵走了沒幾步就把剛才的決心拋諸腦後,趕上前去一拍肩膀:“早啊,路子明。”
早飯好吃萬裏無雲神清氣爽,路子明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完美,完美得想要在早晨新鮮的空氣裏吐口唾沫,正在醞釀著被嶽洋的出現攪和了,硬生生把彙聚在門牙縫裏的口水吞回去,臉色瞬間轉陰:“神出鬼沒的,你上癮啊?”
嶽洋猜不透為什麼一句問好就把他惹毛了,隻得一路賠笑尾隨他走進教室,在寫好座次表的黑板上找了半天,晴天霹靂一般發現自己名字旁邊赫然寫著“路子明”。
原來是嶽母打電話到班主任那裏,得知雖然嶽洋跟路子明一見麵就動手互毆,但最終結局是兩人重歸於好還一起搬宿舍,再打探又聽說路子明的成績不錯,更覺得把兩個人放在一起是相得益彰的好事,於是就有了這樣的安排。
嶽洋對這樣的現實悲喜交加如坐針氈,手不知道該往哪放,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看,根本沒法集中精力聽課,最後幹脆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等他被路子明大腳踹醒的時候,英語老師正把臉拉得像驢臉一樣長,一顆粉筆結結實實地敲在他額頭上。
嶽洋站著聽完一堂課,一下課就被一幫幸災樂禍的兄弟團團圍住揉來搡去,旁邊的路子明恨鐵不成鋼地啃麵包,指摘說嶽洋這個瞌睡打的沒有技術含量,噴出的麵包屑沾在他汗津津的臉上。
嶽洋正摒除雜念憋檢討,突然間一塊酸臭的布糊在臉上擦來抹去,一轉頭看見路子明正拿著T恤下擺齜牙笑,衣服下那具結結實實的身體毫無預警地闖進眼裏,就覺得一股熱氣直衝腦門,鼻子進水似的酸澀,腦海中迅速閃過他當年光膀子跟人幹架的場麵,心裏一哆嗦“啪”地打開路子明的手:“別擦了,煩著呢。”
路子明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跟兄弟們使個眼色:“弄他。”抬腳把嶽洋的凳子踹開,一個餓虎撲食摁住嶽洋就掐他襠部,旁邊還有些別人七手八腳地幫凶咯吱。嶽洋帶著複雜的心情受著多麵夾擊狂笑在地上打滾,命根子還攥在路子明手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直到政治老師進門才逃過一劫,狼狽不堪地爬起來準備上課。
“怎麼樣?不瞌睡了吧。”路子明給自己的暴行找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嶽洋看他一眼:“托你的福。”
幾天相處下來,嶽洋漸漸發現自己誤會了路子明,他並不是個隻知道用拳頭說話的痞子,而是個純粹的神經病:一會兒冷著個臉跟誰欠他二五八萬似的,一會兒又跟吸了笑氣一樣四處找人宣泄他積存的笑話;一會兒頭腦清楚邏輯嚴密幫別人解題,一會兒沒事找事對嶽洋惡言相向拳腳相加……神奇的是,他這種爛脾氣居然有相當好的人緣;更神奇的是,連最大受害者嶽洋也覺得他這樣挺好挺順眼,明明是走讀生還辦了張飯卡吃學校食堂,上午的課一結束就緊隨路子明的腳步拔足狂奔在搶飯大軍的最前沿,一個占座一個買菜,以天衣無縫的配合問鼎餓魔之王。
嶽洋和路子明的關係很鐵。這事不久就成了班裏人的普遍共識。
“我這麼個花季少年,天天跟一個男的吃飯,真草了。”
嶽洋一口饅頭差點噴出來:“哥們兒你早過了花季了,馬上就要青年了你。再說了,哪個女的能跟上你搶飯的腳步?”
路子明扭頭瞅一眼身後熱火朝天的食物爭奪戰,轉移話題開始嫌棄嶽洋打的菜難以下咽。
“這是廚師的問題關我屁事。”
路子明的好心情並沒因為被頂嘴而被破壞,搖頭晃腦地大吃大嚼根本看不出所謂的菜難吃。嶽洋對他這種吸了笑氣的狀態習以為常,低頭把冒出來的想法混著飯菜一起吞進肚子裏:什麼時候能親他一口就好了。
他對路子明的情愫說來有點話長,得追溯到三年前的十五六歲。那時的兩人正值花季,火力旺氣血足,個子也竄得高,在初中的小小江湖裏可謂叱吒風雲的人物。一山容不得二虎,盡管沒什麼交集,但就是互相看不順眼,時不時來點小摩擦什麼的。直到某年某月某一日,嶽洋不知怎麼惹毛了校外的一夥痞子,被人堵在校門口就是一頓痛打。雖說彼此是死對頭,但到了危難的關鍵時刻,路子明還是有反對分裂一致對外的覺悟的,當場脫光膀子加入到熱火朝天的戰鬥中去了。
嶽洋正被人揍的暈頭轉向迷迷糊糊,看見白花花一團撲過來反射性地就是一拳,正好撞在路子明的鼻子上。路子明也不含糊,一個掃蕩腿撂倒嶽洋,順帶加上一腳,邊踢邊罵你個瞎了狗眼的老子幫你你還敢打老子。他腿勁大,嶽洋幾腳就被踹出糾紛圈,眼睜睜看著路子明趁著混混們也沒搞清楚他是敵是友就一通亂打,愣是堅持到敬愛的一一〇趕到現場。由於路子明是一邊高喊“有事好好說別動手”一邊打進去的,又加上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看不得清秀白淨的孩子受傷,路子明不僅被無罪釋放,還成了民間見義勇為的榜樣。
嶽洋作為受害者自然不會被追究太大責任,打架受傷是常事,他也不在乎,可誰都沒想到他心靈上會受到震撼——案發當時嶽洋還沒開竅,連飛機都沒打過幾次,倒是嶽母頗為兒子操心,甚至開門見山地問過,沒料想嶽洋騰地紅了臉,好幾天都對她繞道而行。直到有天嶽洋打槍忘了鎖門被撞個正著,嶽母才如釋重負,覺得兒子終於長大了……扯遠了。——話歸正題,嶽洋那時打槍是出於生理需要,剛處於性萌發的初級階段,這一架打下來,路子明白皙結實的一具身體著實晃了他的眼,從此就有些迷戀的前兆,一天到晚以報恩為名糾纏尾隨當小弟,搞得路子明煩不勝煩。說時遲那時快,他心裏的小小萌動還沒來得及成型,做父母的就開始為兒子的前途擔憂:初中馬上就混完了,不及時修正到高中再混下去考不上大學可怎麼辦。思來想去幹脆快刀斬亂麻,直接把嶽洋發配到市裏最好的寄宿學校去了。
臨走前嶽父嶽母與兒子進行了一次長談,無非是前途命運之類種種,一直處於被自由放養狀態的嶽洋聽了爸媽難得嚴肅的一席話,也覺悟到是該用功的時候。不過用功是一回事,追求自由是另一回事,他用一點小賄賂收買了門衛,不僅能自由進出校門,閑暇時間還會被門衛們拉著看片進行成人教育。三四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對著屏幕大聲吞口水,圍成一圈打槍順帶嘲笑嶽洋裝十三。實際上嶽洋不是矜持,是他對女體硬不起來,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性無能的陰影中。後來日本換歐美,眼珠子反倒跟著裸男走,同性戀這個詞從天而降,鏗鏘有力地砸在他的頭上。
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他歪打正著地看了人生中第一本耽美漫畫。
這本啟蒙書的書皮上赫然偽裝著“習題集錦曆史篇”幾個大字,堂皇地放在一同學的桌上混淆視聽。嶽洋本意是借書用功,那位埋頭苦學的始作俑者就那麼毫無警覺性地讓他自己拿。結果當他在被窩裏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打算通宵奮戰的時候,驚恐地差點從床上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