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木鷲見宋吳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竟沒由來生出一陣寒意。宋吳懶懶地坐在那裏,眼神也散漫的緊,可就是這散漫的一瞥不經意地透著淩厲,仿佛能穿透一個人的靈魂。
“你說的這些好像都跟我沒有關係。”宋吳撣了撣衣擺,陽光透過窗欞,在那一束明亮中,灰塵飛揚而起。
若說之前刑木鷲對宋吳的身份將信將疑,那麼此時的他卻是有些相信了,他心裏暗歎一口氣,到底是牛魔天君座下赤睛獸所化,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威壓。
威壓這個東西說起來很玄妙,往往每個人的理解不甚相同,對於刑木鷲來說,他坐在宋吳對麵,隻感覺宋吳平淡的修為和身軀下,某種足以令人窒息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而此時此刻的宋吳卻根本不知道刑木鷲心裏正在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並不是他喜歡擺譜,實際上對這個世界懵懂的他根本沒有譜可以擺,隻是在後世社會中摸爬滾打了多年之後,宋吳對陌生的人和事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抗拒感。他習慣性地用尖刺裹住自己,給人一種冷峻的感覺,而這,恰恰就是刑木鷲所認為的威壓。
宋吳的身體往後縮了縮,沉寂的氛圍讓他有點不適。
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竟使得刑木鷲的額頭上登時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給他一種蓄勢待發的錯覺。他幹咳一聲,求助似的看向馬伏聿。
馬伏聿和他目光相對,立刻心領神會,笑吟吟地說:“宋兄弟,信大哥一回,對你沒壞處的。”
宋吳心裏突地一跳,馬伏聿出麵說項,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了,他咂了咂嘴:“馬大哥的話小弟自然是相信的,可是這件事不論怎麼看都是個麻煩事,我是個怕麻煩的人,而現在,這件事好像還沒有一個足以打動我的理由。”
宋吳這話一出,馬伏聿知道宋吳是鬆了口了,也算是給了他麵子,接下來,無非是要找個不硌腳的台階而已。他朝刑木鷲笑了笑,心想這口俺已經給你撬開了,接下來能不能成就看你會不會說了。
刑木鷲不是傻子,他如何不知道馬伏聿是何意思,見宋吳鬆口了,他也緩了一口氣。
“若說我沒有私心,那純粹是胡謅,在世一生,哪能全是大道理、大道義,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刑木鷲指了指自己,淡淡地說,“劫後餘生,心裏怕啊,還是考慮自己的事情更多些。臨了臨了,卻發現始終放不下的,不是……”刑木鷲頓了一下,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氣,“不是犬族的複興!也不是犬神像!”
宋吳詫異地抬起頭,重新打量坐在自己對麵的刑木鷲,這短短的工夫,刑木鷲的臉色愈發的蒼白。他散亂的頭發細數著那遠去的歲月,曾經的故事洗刷而過,帶走了他頭上僅剩的一絲如墨的黑,還以遍頭銀灰,如同那飛揚著的塵土。隻是不知道往事在帶走他青絲的同時,是否也帶走了他年輕時的壯誌。好在他的眼睛還閃著柔光,如百轉回腸,卻毫不掩飾地表露著自己淒苦的內心。
刑木鷲的這番話不僅讓宋吳重新認識了他,就連他自己也深受感染,他僵硬的身體委頓了下去,像是嵌在了椅子裏:“我是個父親,我隻想給自己的孩子找個好的主人,一輩子都沒有認主對犬族來說是莫大的恥辱。你說得不錯,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在你看來,拜誰不是拜,不一定非要找你,可是對我來說,卻是非你不可。我不知道你將來會變得多強大,但是就目前來說,你的靈識還沒有完全覺醒,僅僅是妖卒的修為,不足以對我兒造成傷害,我兒認你為主,對他修為的提升大有裨益。說白了,這件事,我兒獲得的好處要比你獲得的好處多得多……”
刑木鷲淡淡的聲音裏聽不出波動,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然而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撞擊著宋吳的心。父親……宋吳心裏很難受,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父母了,甚至都沒有他們的消息,八年了,宋吳又想起了那場地震,他們還好麼?
旁邊的馬伏聿見宋吳失神的樣子,急地跳了起來:“刑木鷲!你說得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兒子認了宋吳為主就隻聽他一個人的,在修煉上與他是相輔相成的,你兒子強大了不就是宋吳強大了嗎!”
刑木鷲朝馬伏聿拱了拱手:“謝鬃王提攜,可刑木鷲所說句句發自肺腑,若此事……便也不必強求,想是我兒無此機緣。”
刑木鷲說完,竟索性閉上了眼,睡著了一般。馬伏聿見狀,扭頭看了看宋吳,心裏一陣煩躁,長吸一口氣,在屋裏踱個不停。
宋吳感覺到屋子微微一顫,是地震麼?還是過於沉浸在回憶中所產生的一瞬間的恍惚?他驚覺地抬起頭,眼神中雖有一點迷茫,但更多的是疑惑。
喘息聲從他對麵傳來,他定睛一看,刑木鷲的身體已經蜷縮到一起,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從刑木鷲的額頭不停地滲出,越聚越多,順著皺紋淌下,似乎要淹沒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