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齊王駐地。
雖早已不是春秋霸主之地,雖然在一年前遭受重創,卻仍舊不失繁華。數百年的滄桑洗刷而過,古城愈發地精神起來,寬闊平坦的紫梁街熙攘著,簇擁著一如既往的錦衣華服。
街角盲眼的算命先生左手掐著指,右手撥弄著算籌:“小夥子,你想問什麼?”
他的對麵是個剛剛及冠的年輕人,黝黑的臉上隱隱有一絲微紅。“姻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算命先生笑笑,飛也似的撥動起算籌來,若不是親眼看見,絕不會有人以為這算命先生是個盲人。片刻,他停了手,眉間含笑:“男當婚,女當嫁,小夥子戀得是個可人兒呢。”
年輕人更加羞赧,紅著臉訕訕地傻笑:“先生,結果到底如何呢?”
“所謂過日子,不過柴米油鹽,柴字當頭,她收了你的柴便是個開始,接下來的路你倆就要一起走咯。”
“先生怎知我曾經給她送過柴?”年輕人一驚,這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說是他與心上人之間的一個小秘密,不料今天竟被算命先生算了出來。
年輕人隨即笑了起來:“先生算得真準啊!謝謝先生了!”他從懷裏摸了十枚銅錢,這基本上已經是他砍一個月柴的收入了。
“年輕人,”算命先生擺了擺手,“錢就不用了,大喜的日子記得請老頭兒喝杯酒就行。”
年輕人聞言喜形於色,他收了錢,忙不迭地拜謝:“謝謝先生,謝謝先生,到時候一定請您喝酒!”
年輕人走了,算命先生靜了片刻,落日的餘輝灑在他的臉上,像是個奇巧藝人做出的金箔像。他開始著手收拾算籌,摸起手邊的幡,那麵幡同時也是他的手杖。
突然有一人坐在算命先生麵前:“算命!”
算命先生搖頭:“今日歇籌了,要算命明天請早吧。”
“明天可能我就不想算了。”
“不想算就不要算了,這種東西,當不得真……當不得真……”算命先生作勢欲走。
來人一把攔住他:“可是此時此刻我當真了。”
算命先生偏過頭,沉默著。來人見狀,訕然收了手:“煩請先生再算一籌吧。”
“不知閣下要算什麼?”
“算命。”
“命元多變,不知閣下要算哪一方麵?”
“算生死吧。”
“我隻聽說有算吉凶、財運和姻緣的,這算生死倒還是頭一回遇到,”算命先生搖頭,“這個,我不會算。”
“那就請先生算一下吉凶吧。”
算命先生偏過頭:“閣下很執著啊。”
來人眼角微縮:“這是近幾日我聽到的第二個類似的形容了。”
算命先生沒有感覺到來人眼中刺出的陣陣寒光:“過於執著未必是什麼壞事,但卻算不得好命,要麼大凶,要麼飽凶而後吉,終究是受苦的命。”
算命先生拄著幡趨步離去了,留下求生死的人坐在那裏似有所思。
遠遠的,賣麵人的吆喝聲傳來,那人抬眼望去,賴在麵人攤子麵前的孩子被母親拖著向家中走去,孩子撒嬌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掙紮著,最終消失在胡同裏。
那人笑了笑,起身往齊王府走去,他如今是楚軍的說客,為了一統於楚的霸業,他要去見那個曆史上被稱為“兵仙”的齊王——韓信。
這間宮殿本是齊王田廣的府邸,是典型的齊地建築風格,鬥角勾簷下是厚重的椽子,雕梁畫棟間盡是禮製。夕陽西下,玄色的層層屋瓦上浮起淡淡的光,從遠處望去,像是墨龍閃著微光的鱗片。
公元前二〇三年,也就是一年前,這間宮殿易了主,韓信攻破了齊國,向劉邦自請為王,那時正被項羽困在滎陽的劉邦答應了他。一年後,劉邦令他出兵圍困項羽,他按兵不動,他是個聰明人,想要得到的不隻是個諸侯王,他還有更深層的奢望。
此刻的韓信正在齊王府的花園裏,看著湖中粼粼的波光瀲去落霞映在水中的浮華,還以一潑深玄的湖水。
“殿下,漢王使者求見。”有人來報。
“宣吧。”韓信往湖中投著餌料,湖裏成群的錦鯉爭相競食。
來人風塵仆仆:“齊王韓信聽封!”
韓信眉頭一挑,轉過身,跪了下來:“韓信聽封。”
使者打開錦織的令旨:“天運昭然,漢行天道,考卿治齊有方,萬民安居,百業興盛,特劃陳郡、碭郡、泗海郡、東海郡四郡為齊王治下,望卿納之,夯漢室之固,莫要負君之所期。”
韓信叩首:“韓信領封,謝大王恩賜,必不負大王所托。”
“恭喜殿下!”使者遞過令旨。
韓信接過令旨看了看,令旨的末尾處,漢王的璽印鮮紅如血。
“殿下,”使者禮節性的笑著,“大王希望殿下以大局為重,揮師勤王,滅掉楚國,共建大漢盛世!”
“我知道了,”韓信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幾分慵懶,他沒有表態,輕輕地擺了擺手,“來人啊,伺候上使用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