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想忍一忍就算了,使勁兒地忍,再一次沒有忍住:“你去去就不要回來!”小丫鬟在一旁捂著嘴偷樂。他卻像遇到什麼可笑的事情:“又在鬧什麼脾氣,我是去辦正事,從前不是很——”他想了想,用了乖巧這個詞:“這兩日怎麼動不動就發火?”
我想原來他已經開始嫌棄我了,果然剛才想的早點離開他是對的,心裏卻止不住委屈,悶悶將頭轉向一邊。而他在門口停留了會兒,再沒說什麼,果斷地就跟著那小丫鬟走了。我喜歡上的這個人,他其實一點都不在乎我,我以前覺得可以一直在他身邊待下去,隻要能看著他就覺得很歡喜,因為他不喜歡我,也不在我麵前喜歡其他人,可現在這樣,現在這樣,我看著自己的手,這樣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在桌上趴了一會兒,覺得真是個傷感時刻,努力回想一些高興的事情讓自己不要那麼難受,半個時辰之後總算好過一點。
慕言有慕言的生活,我有我的,他的生活在別處,而我的應該是和君瑋一處,想著就覺得是不是該去找君瑋他們了,一抬眼卻嚇了一大跳,捂著胸口很久,半天才能和來人正常打招呼:“鶯哥姑娘,別來無恙。”從她走後我就沒想過會再相遇這個司題,不知道她主動找上門來是為了什麼,隻是看著同初見的那個紫衣女子很不同,那時她眼中有光,此刻卻什麼都沒有。
她恍若未聞地看著我,電不知過了多久,緩緩道:“我聽說聖人不妄言,找見到了一個聖人,他告訴我一些事,我卻不能相信那些是真的。他說,你是唯一能幫我的人,用你的幻術可以看到世人不能看到的東西,我想知道的你都能幫我看到,他讓我來找你。”
窗外有陽光刺進來,我想到什麼,但不知她此刻所求是不是我心中所想,頓了一會兒,撐頭問她:“你想要知道什麼呢?”
她唇動了動:“我想知道我夫君,”話未完聲已哽咽,隻是很快壓住了:“想知道他為什麼放開我,如今,他又在哪裏。”
除了編織幻境,華胥引是有這樣的功能,在第三人不在場的情況下看到他的某些過去。但必須要有這個人特別心愛的一個東西為媒,以我的血為引,這樣做出一張專門的瑤琴,彈奏一麼曲子倒是無所謂。不過即使這麼大費周折,看到的過去也不過是那個人的神思和媒介有聯係時的過去罷了。就好比我想看到慕言的過去,選了他的琴來做媒,放在我的血裏浸兩個時辰在一個閉合的空間裏用這張琴隨便彈點兒什麼,這空間中就能出現當時他和這張琴相遇、相知、相伴、相隨……的情景,但除了這些也不能知道得更多。而且這樣做極費精神,又不像華胥幻境能夠幫助鮫珠修煉,這行為隻是單純消耗鮫珠法力而已,做一次消耗的法力……換算成我的壽命差不多就是一年多兩年。
偶爾八卦可以長精神,為了八卦連折壽都不管了是長精神病。終歸我不是聖人,不能體諒她心中所苦,隻覺得世人皆苦我也苦,這件事著實不好幫忙,打算用恐嚇的辦法勸退,組織了會兒語言,對她道:“你想要我用幻術幫你,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幫你,我的幻術能做到的,就是你把你的身體獻祭給我,我用你的骨頭打出—把古琴,以這把古琴奏出重現你夫君過去的幕景。如你所知,幕景中我能看到一切,但你卻不能看到了,假如你的夫君還活在這世上,我可以把用你骨頭做成的這把琴送給他,假如他不在這世上了,我就將你送去同他合葬,如果這樣你也願意,那我幫你。”
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濃黑的眸子裏全無神色,有誰願意用性命去換一個不能知道結果的結果。我起身道:“就不送姑娘了,我……”
話來說完,被她輕輕打斷:“我願意。”
我抬起頭:“你說什麼?”
她手撫著額頭,嗓音冷冷的強作平靜,還是聽得出來有壓抑的顫抖:“最近,很多時候都在想,我啊,就像是一棵樹,拚命把自己從土裏拔出來,想去找另一棵樹,可怎麼也找不到,又不曉得怎麼再將自己種回去,能夠感覺樹根已經開始枯萎,慢慢枯竭直到葉子,說不定就要死了。你不知道這種一點一點枯死的感受。我從前也不知道。”她頓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假如真能做成一張琴,那就太好了,總比就這樣幹枯而死的好,還能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再這樣,再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地到處找他。”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鶯哥說這麼長一段話,比她說過的任何一句話都要輕鬆,都要沉重。
我沉默地看著她,半晌,道:“我和你開玩笑的,你的頭發很長,很漂亮,我不要你的骨頭,把頭發給我就行了,用它來做弦,也能製一張我想要的琴。”
我不是同情她,隻是想到假如有一天我同慕言走散,而臨死之前我要再見他一麵,今日我積下一點善德,希望來日也有人能幫幫我。想到這裏時候,完全沒有記起前一刻還在為他不在乎而傷心難過。
所需是一間密室,一張無弦琴,一隻盆,一把刀。兩個時辰後,我將鶯哥的頭發從盛了半碗血的小盆子裏撈出來,像撈一把掛麵,攤開在手中又似一匹用來裁剪嫁衣的紅緞子。血珠細密地附在發絲上,任憑又捏又撓也未落下半分,很容易就搓成匕股琴弦,安在楓木做的琴架子上。紅色的弦絲在燈影下泛出冰冷光澤,我聞不到任何味道,但想象這四麵都圍上黑布的鬥室中應是每一寸空氣都充滿血腥。不過什麼叫密室,不是把門和窗戶關死再圍-塊黑布就可以,充其量隻能說是個小黑屋。我和鶯哥商量不能這麼下,因要密室的主要原因在於我不能被打擾,一旦起弦,中途被打斷就前功盡棄,重來談何容易,除非把所有器具重新準備一次,而問題在於,即使我可以馬上再放半碗血,也要給鶯哥一點時間讓她長頭發。況臥畢竟不同於華胥幻境,不能織出遊離於塵世的虛空,隻要進到屋子,任何人都能看到我所奏出的幕景。你想在這樣一個黃昏,城中醫館某處荒涼屋子傳出詭異琴聲,推門一看屋裏居然在下雪,半空還或坐或站一大堆人討論今天天氣如何年底朝廷是不是會發雙薪……這電就罷了,隔壁居然還是個賣棺材的,真是好難不把人嚇死。
我們正在發愁,房門卻被輕輕叩了兩聲,從敲門風格就能判斷是誰,我磨磨蹭蹭地去開門,走到一半突然想到問題其實可以解決了,加快腳步一把拉開門閂,慕言就站在門口,目光放在我身後,打量了一圈收回來看著我:“這是在做什麼?”我瞟了他眼,咬著唇角別開臉:“給你個機會戴罪立功要不要?”他坦然搖頭:“不要。”我噎了噎,急得瞪他:“主動和你冰釋前嫌了你還不要,必須要!”他歎口氣:“好吧,我要。”
有慕言守著,小黑屋就不是尋常小黑屋,升華成密室了,我很放心。
起弦之時,看到鶯哥震了一下,發絲做成的琴弦寄托了容垣關於她的大部分神識,那些過往她不僅可以看到,還會知道容垣心中是如何想,當然,奏出這暮景的我也能知道。
半空中,漸漸出現的是鄭宮裏昭寧西殿那一夜新婚,殿外梨花飄雪,瘦櫻依約,從前我們看到故事的一麵,卻不知另一麵,直到這一刻,它終於現出一個清晰的輪廓,露出要逐漸明朗的模樣,而所能看到的容垣的故事,一切始於他第一眼見到鶯哥。
第一眼見到鶯哥,容垣並不知道喜床旁彎腰逗弄雪豹的紫衣女子不是他要娶的姑娘。這沒什麼可說,他對錦雀的印象其實寡淡,獵場上也沒怎麼細看,隻記得她將受傷的小雪豹遞給自己時手在發抖。修長細白的手,沒有刀劍磨出的硬繭,不會是處心積慮的刺客。遑論鶯哥和錦雀長了一副麵孔,就算樣貌完全不同他也未必分辨得出。之所以要娶錦雀,不過是隱世王太後聽信巫祝的進言,認為圍獵那日他會遇到個命中注定要有所牽扯的姑娘。而直到新婚這一夜,隔著半個昭寧西殿,他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將要成為他如夫人的女子。她有一雙細長的眉,濃黑的眸子,燭光下眼波蕩漾得溫軟,卻隱隱帶著股冷意,如同晚宴上那道冰淩做的酥山,澆在外頭的桂花酸梅湯讓整道菜看上去熱氣騰騰,刨開來卻是冰凍三尺。
他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慌亂,想她心中必然害怕,可即便害怕也一幅鎮定模樣,身體僵硬著是抗拒的意思,手上卻沒有半分掙紮,強裝得溫柔順從,卻不知真正自得溫柔順從不是鎮定接受,是將所有的不安害怕都表現給眼前的人曉得。身為一國之君,他見過的女子雖不多也不少,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由表及裏產生巨大矛盾的姑娘,吻上她的唇時,也是大大地睜著雙眼。那是雙漂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時尤其地黑。然後,他看見這雙眼睛裏慢慢浮起一層水霧。他離開她,手指卻像是有意識地撫上她的眼,觸到一絲水澤。她哭了。
她哭了。這很好。他有一刹那覺得自己喜歡看到她這個模樣,就像失掉油彩遮掩的戲子的臉,那些悲歡離合真切地表露出來。她眼角紅得厲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神色緊繃卻故作從容,模樣很可憐。他打算放過她。但赦免侍寢的話剛落,她已衣衫半解地跪坐在他身上。在這種事情上,他從沒居過下風,本能想起身拿回主動權,顧及到壓在身上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力氣小了很多,可也足夠顛倒位置將她壓在身下。但事實是,他沒有起得來,卻能感受到緊緊貼住自己的這個身體在怎樣顫抖,他想,她一定很緊張,緊張得沒有發現自己一個弱質女流競爆發出這麼大的力氣。她的頭發真長,手上沒有刀繭,也沒有其他什麼繭,連他後宮裏那出身正統貴族的七位夫人也比不得。可除非新生的幼兒,誰還能有這樣毫無瑕疵渾然天成的一雙手,何況,聽說她在容潯府上時,很喜歡做家務。她的頭發拂得他耳畔微癢,聽到她在他耳邊說:“總有一日要與陛下如此,那晚日不如早一日,陛下說是不是?”他想,這姑娘真是脆弱又堅強,隱忍又莽撞。
密探不是白養著玩兒,這件事到底如何很快就弄明白。結果如人所料,原來錦雀不是錦雀,是鶯哥,殺手十三月。他想起自己的侄兒,做事最細致穩重,怎麼會不曉得紙包不住火。
拚著欺君之罪也不願將真正的錦雀送進來,必然是心中至愛。自古以來,聖明的君王們最忌諱和臣下搶兩樣東西,一樣是財富,一祥是女人。如果臣下不幸是斷袖,還不能搶男人。他漫不經心從書卷中抬頭,掃了眼跪在地上的侍衛:“今日,孤什麼也沒有聽到。”年輕的侍衛老實地埋了頭:“陛下說得是,屬下今日什麼電沒有稟報。”他點點頭,示意他下去,卻在小侍衛退到門口時又叫住他:“你剛才說,容潯是怎麼除掉她身上做殺手時留下的那些疤痕的?”小侍衛頓了頓,麵露不忍:“換皮。”手中的茶水不小心灑上書卷,他低頭看到紅色的批注被水漬潤開,想,那時候,她一定很疼。
這一夜,批完案前累積的文書,已近三更。他沒什麼睡意,沿著裕景園散步,不知怎的逛到她住的昭寧殿。偌大一個東鼴杏無人跡,顯得冷清,西殿殿門前種了兩株櫻樹,一個小內監窩在樹下打盹。殿中微有燈影,他緩緩走過去,在五步外停住,驚醒的小內監慌忙要唱喊,被他抬手止住。那個角度,已能透過未關的雕花窗看到屋中情景。紫衣的女子屈膝坐在一盞燃得小小的竹木燈下,手中半舉了隻孔雀毛花毽子,對著燈一邊旋轉—邊好奇打量。這樣的毽子,哪個女孩子年少時沒有過幾隻,即便不是用孔雀毛紮的,取樂方式總是一樣,沒什麼可稀奇。
可她握著那毽子,仿佛它是多麼罕見又珍貴的東西,靜靜看了半晌,猛地將它拋高,衣袖將燈苗拂得一晃,毽子落下時寸已起身,提高了及地的裙子將腿輕輕一抬,五顏六色的孔雀毛蕩起一個由低到高的弧線,穩穩地直要飛上房梁,她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忽然揚出一抹笑,乍看競有些天真。半空中的孔雀毛花毽子慢悠悠落在她膝頭,被柔柔一踮,又重新踮到半空,她轉身欲背對著以腳後跟接住,可啪的一聲,下墜的毽子競落歪了。他看她訝然回頭,睜大眼睛緊緊瞪著地上,表情嚴肅得讓人啼笑皆非,瞪了一會兒,動唇喚了侍女。他耳力極好,隱在櫻樹的陰影下,聽她冷聲吩咐:“這個東西,扔了吧。”侍女愣怔道:“扔了?夫人是說,不要了?”她轉身邁進內室:“扔了,不喜歡我的東西,我也不喜歡它。”
殿中竹木燈很快熄滅,耳邊浮現出白日裏聽到的鶯哥的過去,她怎樣被養大,怎樣學會殺人,怎樣踩著刀鋒活到二十歲,怎樣得來身上的傷,怎樣被容潯放棄,又是怎樣被當做妹妹的替身送進他的王宮裏。他不大能分辨女子的美貌,卻覺得方才微燈下遊走翩飛得似隻紫蝶的鶯哥,容貌麗得驚人。淡淡囑咐小內監幾句,他轉身沿著原路返回,—路秋風淡漠,海棠花事了,他想,放棄掉她的容潯真傻,可他放棄掉她,將她送進王宮來,卻成全了自己,這真是緣分,他對她不是一見鍾情,從冷憫到喜歡,用了三天時間愛上她,大約會有人覺得三天太短,但隻有真正懂得的人才明白,對注定要愛上的那個人而言,一眼都嫌太長,何況三天,伺況這麼多眼。他很心疼她。
此後種種,便如早先所見鶯哥的那些夢境。容垣問她可知曉什麼是君王之愛,她回答他君王大愛,愛在天下,雨露均撒,澤被蒼生。他卻不能認同,想那怎能算是爰,隻不過是君王天生該對百姓盡的職責罷了。那些隻懂得所謂大愛的君主,他同他們不一樣。高處不勝寒,他看到她,便想到應該要有人同他做伴,那個位置三個人太擁擠,一個人太孤單,他隻想要唯一的那個人,那個人脆弱又堅強,隱忍又莽撞,曾經是個殺手,誤打誤撞嫁給了他。他知道她想離開,千方百計將她留下來,除了自由,她想要的什麼他都能給。他也知道,她心上結了層厚厚的冰殼,即便給她自由,她也不能快樂,那些嚴酷糾結的過往,讓她連該怎樣真心地哭出來笑出來都不曉得。這個人,他想要好好地珍惜她。她應該決樂無憂,像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讓他放在手心裏,攏起手指小心翼翼對待。
可他算好一切,唯獨漏掉命運。在計劃中她應是與他長相守,他會保護她,就像在亂世裏保護他腳下的每一寸國土,而百年之後他們要躺在同一副棺槨裏,即使在漆黑的陵寢,彼此也不會寂寞。
但那一日命運降臨,讓他看到自己的一生其實並不如想象中那麼長,說什麼百年之後,全是癡妄。
容垣非是足月而生,幼時曾百病纏身,老鄭侯請來當世名醫,大多估言小公子若是細心調理,約摸能活過十八歲,若是想活得更長久,隻有向上天請壽。老鄭侯沒了辦法,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幹脆送他去學刀,妄圖以此強身健體。也是機緣巧合,在修習刀術的師父那兒,讓他遇到一向神龍見尾不見首的藥聖百裏越,不知用什麼辦法,竟冶好自小糾纏他的病根。從此,整個鄭乇室將百裏越奉為上賓。
自老鄭侯薨逝,他與百裏越八年未見,再見時是鶯哥被封為紫月夫人這年年底。忘年至交多年重逢,麵色凝重的百裏越第一句話卻是:“陛下近一年來,可曾中過什麼毒?”
到這一步,他才曉得去年除夕夜製服那隻發狂的雪豹時所受的毒雖不是什麼大毒,可唯獨對他是致命的。百裏越當年為冶他的病,用了許多毒物煉藥,萬物相生相克,服了那些藥,這一生便絕不能再碰三樣東西——子葵雲英、霜暮菊、冬惑草。傳說九州大陸冬惑草早巳絕跡,天下人不知其形為何、性為何,可那雪豹爪子上所淬的毒藥裏,卻含了不少冬惑草。
禦錦園寒意涔涔,溶月宮在枯樹掩映中露出一個翹角,他望羞那個方向,半晌,緩緩問麵前的百裏越:“孤還能活多久?”
“大約再過三個月,陛下會開始嘔血,一年後…”
“一年後?”
“……嘔血而亡。”
他臉色發白,聲音卻仍是平靜:“連先生也沒有辦法了嗎?”
百裏越是藥聖,不是神。冬惑草溶進他體內近一年,要化解已無可能。他第一次自欺欺人,希望從未出過錯的百裏這次能出錯,他並未中什麼夏惑冬惑,隻是一場虛驚。可直到三月後,在批閱文書時毫無征兆地嘔出一口血,他才相信這所謂的命運。他性子偏冷,從懂事起喜怒就不形於二色,這一夜卻發了天大的脾氣,將書房砸得幹幹淨淨。但事已至此,所有一切不能不從頭計較。
十日後,借欺君之名,他將鶯哥鎖進庭華山思過,次日即擬定訃文昭告天下,稱紫廳夫人病逝。百裏越與他對弈,執起一枚白子,道:“到最後那一日,陛下想起今日,必定而悔。”
可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他想,待他歸天後,她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殉葬,另一條是孤老深宮。假如讓她選擇,依她的性子必定刀自刎在自己床前,她看上去那麼複雜,卻實在是簡單,愛上一個人便是誓死相隨,而假如那一夜他見她時妄心不起,她是否就能活得更好一些。他鎖她十年,庭華山與世隔絕,十年之後,她會忘了他,即便青春不在,還可以自由地過她從前想過的生活。而該將鄭國交到何人手中,怎樣交到那人手中,他自有斟酌。
不兒日,宮中傳出紅珠夫人有孕的消息,說是由藥聖百裏越親自診脈,診出是個男嬰。
紅珠夫人有孕是真的,卻不是他的,他已兩年多不曾見過紅珠,那孩子是她同侍衛私通所得。由百裏越診脈是真的,他親自帶著藥聖前去芳竹苑,紅珠跪在地上嚇得發抖,那侍衛被活生生處死在她眼前。傳聞中前兩句全是真的,但診出是個男嬰卻是漫天胡扯,縱然百裏越醫術通天,也絕無可能搞清楚—個未成形的胎兒到底是男是女,但因是神醫金口玉言,大家隻好深信不疑。而這就足夠了。他隻是要讓朝野上下都曉得,他將要有個繼承人,待他身死後,即鄭侯位的將不再是容潯。特別是要讓容潯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