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公公應聲而出,見清揚領著一個麵生的宮女,不知何事,便問:“娘娘要找奴才,傳喚一聲就行了,怎麼屈尊親自來了?”
“我要你即刻帶她出宮替我置辦點東西,”清揚揚聲道:“我要得急的!”語調故意高了些,好叫屋內的公公們都聽見。
許公公急忙就湊了過來。
清揚也不多說,提腳就走,拐過角到僻靜處,才回頭小聲吩咐許公公:“即刻送她出宮,晌午之前平安送她出城。”複又回頭叮囑宮女:“走得越遠越好,兩百兩銀子保你後半生無憂,公公會安排好一切,但你要永遠忘記這一切。”
宮女激動得嘴唇哆嗦,倒頭要拜,清揚一把拉住她,往前一推:“事不宜遲,快走!”
眼見著許公公帶著宮女直奔西門而去,身影漸漸不見,清揚才緩緩地鬆了口氣,慢慢地順著宮牆往回走,心事,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皇後這一招,瞞天過海,確實高明。
妹妹啊,香兒,你實在太聰明,卻給姐姐真真出了個難題。將宮女送出宮,雖是保全了這個無辜之人的性命,免你對她下毒手,可是與此同時,也是替你消滅的罪證。至此,要指證你謀害德妃已經是毫無人證了,僅憑德妃的遺書,你仍可反咬一口,說德妃死到臨頭還要拖你墊背。
我已經對不起玉妃,如今又將對不起德妃,無形之中,我怎麼,竟成了妹妹的幫凶?!
香兒啊,我該拿你怎麼辦?
告發你,我於心不忍,包庇你,我良心何安啊——
想到這裏,清揚左右為難,不由得仰天長歎一聲:德妃啊,你為何獨獨要將遺書留給我?你的冤屈要人申訴,可我又如何能做到手足相殘?你讓我情何以堪啊——
明禧宮,一雙暗處的眼睛。
那頭清揚剛領著宮女離開,這頭寢宮內,一幅宮女的群裙擺,悄無聲息地移近床邊,一雙宮女的手,輕輕掀開床褥,拿起德妃的那封遺書,邊走邊拆,走近書桌,蓋上信箋,謄抄一份,放近嘴邊吹幹,原封不動地套進信封,放回原處,而信的原件,已輕輕地納入袖中。
一切有條不紊、不急不忙地做完,腳步輕悠地出了寢宮,裙擺過處,房門輕掩,處處,都沒有一點痕跡可尋。
那幅宮女的裙擺,從容地消逝在明禧宮深處。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沈媽進屋點了燈,卻看見清揚拿著一個信封,兀自呆坐桌前。
“你又怎麼了?”沈媽將燈移近她,順勢挨著她坐下,關切地說:“臉色不太好啊。”
清揚抬起頭,想起了什麼:“一天不見你人,到哪裏去了?”
“跟你說了的啊,”沈媽笑道:“太後一早就派人叫我過去替她清箱籠,你怎麼忘了?”伸手一戳她的頭,嗔怪道:“瞧瞧你這記性!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麼呢?”
清揚無奈地歎口氣,將手中的信交給沈媽:“德妃的遺書。”
沈媽一驚,抽出信箋,一路看下來,神色驟變。
“這可如何是好?”沈媽驚懼地問:“德妃怎麼會寫遺書給你,又怎麼到你的手裏的,還有誰知道?”
“想必她在宮裏也沒有可托付的人,所以才會泣血相求。”清揚沉聲道:“是她身邊的宮女今天送來的,沒有別人知道了。”
“那送信的宮女呢?”沈媽壓低聲音急問,眼睛開始四處張望,生怕有人聽見。
“已經送出宮了,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城了。”清揚跟著又歎一口氣。
沈媽長籲一口氣,慶幸道:“那就好。”見清揚依舊愁眉深索,又奇怪地問:“你還歎什麼氣啊?”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清揚惆悵地說。
“什麼怎麼辦?”沈媽急了,低聲道:“難不成你還想把這封信交給太後,替德妃伸冤?”
“我一直在想,”清揚猶猶豫豫地說:“能不能告訴太後,再請太後從輕發落……”
“你傻了——”沈媽打斷她的話,衝口而出:“太後能輕饒她?隻怕數罪並罰,不但香兒小命不保,整個林家都會大禍臨頭,你娘……”
清揚慌忙捂住她的嘴,連連搖頭,示意隔牆有耳。
沈媽閉了嘴,想了片刻,忽然抓起那封信,在燭上點燃,清揚一急,連忙去搶,沈媽卻抽身一退,用手攔住清揚,低吼道:“這事就這麼辦,神不知鬼不覺,你好歹聽我一回!”
“可是,”清揚不甘心,又欲搶。
“有道是,幫親不幫理!”沈媽將手中燒了一半的信往清揚麵前一伸:“你想她們死,還來得及——”
清揚惶然間住手,戚然地盯著燃燒的信箋,潸然淚下。
我不能啊,我不能——
我隻能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黑暗中,依舊是那雙神秘的眼,將一切看得通透,聽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