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班車。用紅發帶束起的一束馬尾格外養眼,風將鬆鬆的發帶吹落,一頭齊膝的銀發宛如瀑布般瀉下,一身黑裝幾乎與夜晚融入一體的她,第一次那麼晚回別墅。
車上沒有多少乘客,除了司機以外,就隻剩下一名花甲老爺爺了。這個時間沒有別的車,少女看也沒看,丟下錢就閃進車裏。她坐在靠窗的座椅上,車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斷往後退。快到了,銀發少女準備下車了。可車門沒有像平常那樣打開,或者說根本沒有停下來。眼看著自家的別墅消失在視線裏,少女很想掏出隨身攜帶的暗器對準司機,逼問是怎麼一回事,但理智不允許她這樣胡來。車子駛進了陌生的地區,她心中有點著急,朝一邊的老爺爺詢問:“請問,這是去哪的車?”老爺爺眯起眼睛,道:“這車的目的地隻有一個:極樂界,一年才開一次班,你不知道?”自父母失蹤六年來,少女頭一句話竟得到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極樂界!可笑!
少女名叫冰羽夜,像她的名字一樣,如同冰雪一般冷豔高貴,羽毛一般輕盈敏捷,黑夜一般神秘無情。冰羽夜默默坐下來,靜如止水的心中闖入了一絲害怕。
終於停下來了,她跳下車,眺望著四周無邊無際的黑色卷曲藤蔓,有點吃驚。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場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左手下意識地摸向左太陽穴,那裏……疼!好疼!冰羽夜蹲下身,揉著太陽穴,那麼疼,令她頭痛欲裂。突然,傳來一陣清涼,是風。及腰的黑蔓向兩邊分開,仿佛要為她開路。
走了幾步,身後的黑蔓馬上合並在一起,看不出一點痕跡。悄悄地,幾縷藤蔓鑽進了少女的拎包裏。
好不容易走出了茫茫的藤林,麵前又是一望無垠的彼岸花叢,血色染紅了冰羽夜的視野,頭痛再次襲來,她搖晃著走了幾步,一頭栽倒在紅色的花海中,在意識快要消失時,她的腦中回蕩著三個詞:“彼岸花,曼陀沙華,黃泉路,彼岸花,曼陀沙華,黃泉路,彼岸花……”
不遠處的藤林中,鑽出一道人影,是車上的老爺爺。他迅速跑來,身手不亞於二十歲多歲的青年。接下來,他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撕掉麵皮,脫下偽裝,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雖是毫無血色,卻光滑得像溪底的石頭,絕美得像空中的月亮。少年皺著眉,將冰羽夜翻了身,蹲在邊上一言不發。撥開她斜斜的切劉海,有一個黑蔓的紋身。他握住冰羽夜的手,一點一點了解她的重要記憶。
紋身店。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走進店。店裏的夥計聞聲出來道:“小妹妹你找誰?”她不吭聲,下巴微抬,徑直走進內店。進內店的都是紋身的,夥計一瞧,低聲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學大人紋身!”下一秒,一把鋥亮的匕首架在了夥計的脖子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冰小姐?”從內店探出頭的周老板疑惑道。冰羽夜原本是全國第一總裁、全球第三企業家的女兒,活潑可愛又十分漂亮,全國無人不曉她的大名。可兩年前父母的失蹤,讓她一下子孤僻了,她的玩伴從此換成了數不盡的暗器,身手也變得了得,公司卻暫時交給了特助管理。看清來人,老板不再言語,將她帶進內店。
紋身店的周老板是享譽全球的紋身第一人,但真正知道他位置的人並不多,因為他不容許客人選圖案,而是靠自己的靈感和靈意,紋出來的身都和紋身的人密切相關,所以客人不願把這秘密透露。當然,周老板隻享譽全球的其它紋身店,和他的客人。畢竟他手藝高超,別的老板可不想被他搶生意,自然不會宣傳。
周老板感受到了冰羽夜的內心,漂浮著一縷卷藤,於是毫不猶豫紋下了它,紋在了左太陽穴。
別墅花園。
記憶中的冰羽夜十四歲了。她從頸後掏出幾枚飛鏢,擲向了二十米遠的靶上。練了幾次,她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撫了撫椅子上的天鵝絨,冰羽夜想道:“為什麼我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我的父母會失蹤,為什麼我生氣時眼睛會變紅,為什麼我就不是普通人?為什麼我要接受別人異樣的眼神!”狠狠揪了下扶手。
夢淩學院。
老師正在講話。“冰羽夜,你來作下自我介紹。”冰羽夜不動聲色站起來,走向了講台,然後,站了五分鍾……老師擦汗,道:“還是我來說吧。她叫冰羽夜,是新來的轉校生,今年十六歲,可能脾氣有點怪,不愛說話。大家多多關照她!”來這所學院上課的都是貴族子女,那是普通老師能惹的?
下課,幾個人圍了過來。十六歲的還是孩子,他們不認識這位分分鍾能讓自家公司破產的大小姐。為首的少女揪了揪冰羽夜耀眼的銀發,道:“挺好看的,哪兒染的?”她沒理她,自顧自用電腦上QQ。旁邊的少女一拍桌子,道:“別不識好歹,她可是沈氏的大小姐沈麗倩,全球排名前五十的公司!沈姐問你話,快說!”冰羽夜沒發話。沈麗倩不悅地揪下幾根銀發,道:“說不定父母雙亡,還是個啞巴。”冰羽夜打字的手停頓了一下,點開一個聯係人。邊上的人湊過來,看著她打下一句話:天城,把沈氏收購了。沈麗倩愣了,接著大笑道:“她不僅是啞巴,還是個瘋子!皇甫天城是冰氏的特助,她怎麼可能,可能?冰、冰氏?”又愣了,破口大罵道:“TMD老師怎麼沒說她是冰氏大小姐啊?我怎麼忘了,冰氏大小姐是天然的銀發啊!”沈麗倩想找她的跟班,又禁不住罵道:“忘恩負義的家夥!一下子全溜了!”
……
這大概是冰羽夜最戲劇的記憶。少年拿出一根帶子,看起來像,呃,遛狗的繩子。他把帶子頭上的圈在冰羽夜的手上纏了兩下,冰羽夜的身體便飄在了空中。少年握著帶子,一步步走出了彼岸花叢。片刻後,冰羽夜從昏迷中醒來,發覺自己置身於一片空氣裏,並沒有太過慌張,六年的專業訓練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隻是心中有點不爽,居然被一個看似未滿十八歲的少年用根引力帶捆著手,雖說隻有一隻,但就是特不爽!大大的不爽!
三下兩下解開帶子,單膝落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側目瞄了一眼少年,淡定地往回走。“妖孽啊,我還是回去搭下一班車。”冰羽夜想道。後方的少年飄來一句:“很晚了,沒車了。”對啊,剛剛搭的是末班車。“那就明天回去。”她又想道。結果少年又道:“估計這幾周沒車會來。”冰羽夜腳下一打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想道:“那就在這鬼地方待幾周。”“預計下一班返程車會在三年後來,不出意外的話。”她腦補了三年後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一下子火大了。什麼極樂界,根本是騙人的,更可恨的是,自己還上當了!
賭氣一樣坐在地上,也不在乎灰塵沾在短褲上了,反正是黑色的。
少年就靜靜地站著,手插在褲袋裏,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被不遠的少年盯得發毛,冰羽夜也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他。一身筆挺的黑西裝,裏麵是一件白襯衣,係著一條整潔的黑領帶。蒼白而消瘦的臉龐跟吸血鬼沒什麼兩樣,銀色的頭發在額頭前梳成斜斜的切劉海。若不是少年血色的瞳孔,他們還真像對龍鳳胎。好像自己生氣時眼睛也是紅色的。
毅然起身,朝彼岸花叢的反方向走去,前麵還有藍玫瑰叢、白玫瑰叢……。經過少年身邊,她停了下來,破天荒地再次開口:“冰羽夜。”說著伸出手。少年握住了這隻手,道:“冷祭漠。”意味深長的名字,冰羽夜想道。冷祭漠向前走了,也不知為什麼,心中不由自主萌發了一種信任感。
他拉著冰羽夜的手,冰羽夜也沒有抵抗。大概是長相差不多的原因。
沒有抵抗的結果就是,看到了一個全新、龐大的世界,在短時間內,形成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觀,加上冷祭漠給冰羽夜看的極樂界平麵縮小圖,導致她原本的世界觀,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崩潰了。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極樂界是一個富饒美麗而擁有森林資源的世界,或者說時有時無的世界,隻有在特定的那段時間才能搭車出入。當然,前提是要有足夠把握穿過那片黑蔓林和彼岸花叢以及另外幾大片美麗妖嬈的植物。
領著冰羽夜到了一幢高聳入雲的建築前,冷祭漠遞上一張房卡。不用說也知道,一看這舉動,她警惕地望著他。誰知道會不會在人家地盤上被殺掉。冷祭漠自然明白,將卡翻過來,上麵寫著:每房僅此一張卡,為防盜防人,每房內外無法開窗。難得有人不用怪異的眼神看她,自己就領情吧。看他麵無表情,但應該是真心誠意。她點頭,收下卡。
六點,冰羽夜起床,正在酒店花園散步。散了一會兒,就見冷祭漠向她走來。還有後麵一群黑衣人,在原地焦急踏步。她的分辨、觀察能力何等強,少年在走過時背著的手指勾了兩下,話都沒說一句跟上去。坐上一輛堪稱極品的跑車,飛速駛過街道,如同一陣風,停在了某所學院邊。二人一下車,就聽到周圍的驚歎。
學院,是學院,自己最終還得接受自己的不同嗎?冰羽夜無奈地想道。還以為到這兒唯一的好處就是不要用讀書呢。
看見學生們主動讓出通道,以及某些女生上前糾纏,她覺得莫名其妙。他們祖先來到極樂界前,肯定是權力不小的大人物。來到一個班級前,冷祭漠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冰羽夜,想起她在夢淩學院的自我介紹,嘴角抽動了一下。結果,她在黑板上寫下“冰羽夜”三個字後,又站了五分鍾……
跟著上了一節課,又有人圍了過來。轉過學的冰羽夜感到來者不善,在這裏她可沒辦法讓皇甫天城收購別人的公司了,既然沒辦法,隻要對方過分了,就開打!
果然,前麵畫著濃妝的女孩道:“新來的,我們這個班都不是普通人能來的,說,你是靠什麼進來的?”冰羽夜早就捧出了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哪有閑工夫聽別人嘮叨。邊上的紅發小子對那女孩耳語幾聲,女孩又道:“我叫趙永婧,你呢?”明知故問,冰羽夜把她當蚊子。趙永婧凶相畢露,手高高揚起,正要落下之時,被人抓住了。“你!”她心中一怒,可見來者是冷祭漠,又平息了怒火,“是你啊,嗬嗬嗬嗬-----”趙永婧幹笑了幾聲,心虛地退了下去。這一幕正好被抬頭的冰羽夜看在眼裏,她的瞳中露出一絲迷茫,又馬上恢複正常。
發現依舊打電腦的冰羽夜,冷祭漠雖說無奈,卻又忍不住勾起一側的嘴角。“應該找院長說說,管管趙永婧這種人。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同族的少女,又長得那麼像,氣死了就沒意思了。”要是冰羽夜聽了他唯恐天下不亂的話,會一腳把他踢殘的。居然把她當成“有意思”的東西,實在活得不耐煩了。
煩人的學院一日遊結束了,冰羽夜在大門口徘徊:住哪兒啊?一輛眼熟的車駛來,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拖了進去。嗯,這人也挺眼熟,哦,是冷祭漠那傻帽兒。冷祭漠偏偏還抓著她的手,頓時無語,自己什麼時候成傻帽了?要不是抓著她的手,冷祭漠還沒想過讀她心思呢,可冰羽夜當自己傻帽!以後再用讀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