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何氏先往銅盆裏投了張帕子,給賀瑤芳擦了把臉。揭開妝台上一個小小的瓷盒子,聞那香氣,當是麵脂一類。小孩子常哭鬧,又或淘氣,常會髒了臉要洗,次數多了就會皴裂,是以家中是常備這些東西的。何氏才揭開了蓋子,又歎一口氣,將蓋子合上了:“這也太香了。二娘忍一忍,這會兒不好花紅柳綠的。”死了親娘,怎麼好帶著一身香?順手又將另一盒胭脂也收了起來,免得小孩子胡亂抓了摸到臉上去。
何氏給她又理了理衣裳,將她抱到床上,小聲叮囑:“小娘子,咱們可說好了,不要往外頭跑,外頭亂。別煩著老安人,可就要餓飯了。”
賀瑤芳心裏一震:原來我阿婆還在!因著何氏哄她不哭,又不領她往靈堂去,令她生疑。擔心此生與前世她知道的不一樣,唯恐冒然說出要見祖母而祖母並不在眼前,惹出事端來。
今聽得祖母安在,終於放下一顆心來,卻又別生一種懷疑:祖母安在,何以不令人哭來?又不帶我去見?
真是樣樣可疑。
胡亂答應了何氏的囑咐,等何氏去煮糖粥了,賀瑤芳跳下床來,穿了鞋子,推門便往外跑。既非遊園別業,正經的房舍布局都是大差不離的,她略一辨方向,便尋對了地方。人矮腳短跑得慢,卻有一樁好處——不低頭便看不見她。越往靈堂去,人便越多,亂亂糟糟的,隻有“沒娘的孩子可憐。”、“他舅家又來人了?”、“賀舉人還沒回來?”
賀瑤芳心頭一震:是呀!我還有舅家呢!隻可惜被繼母柳氏那賤人害得不輕,柳氏麵兒上對她們說,她舅家如何好,背裏卻****手,賀瑤芳記憶裏竟是再沒有見過舅家人。今番若能聯絡上了,提醒舅家早作提防,常常來往,斷不至於受那柳氏的氣。
將將奔到靈堂,見門口已經聚了一群看熱鬧的閑人。她三鑽兩鑽,從人縫兒裏鑽了進去,迎頭就撞上條青色的裙子。然後便聽到一聲有些尖銳的斥責:“你要死!”
賀瑤芳怔住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這是她的長姐,賀麗芳,一個“已經死了”二十年的人。萬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一瞬間,她又不想這麼早回去見兒子了,想多看兩眼這些親人。
賀麗芳卻沒顧得上搭理妹妹的情緒,恨恨地仰頭掃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一跺腳:“何媽媽呢?就放著你一個人出來?”左手牽著弟弟賀成章,右手牽著妹妹瑤芳,還抽空狠狠瞪了圍觀的閑人,又罵管事的:“還不將這些閑漢驅散了?!”
賀瑤芳淚眼朦朧裏,往左一仰頭,恰看到賀麗芳緊繃著的一張小臉兒。麵上猶帶著些濕氣,不知是氣出來的汗還是剛哭完的淚。賀瑤芳心頭一震,她總有二十多年未見這位姐姐了,幼年多蒙這位姐姐看護,才免受了許多苦。隻可惜,長姐卻沒能等到她翻身的時候便早早的故去了。這時的長姐不過七歲而已,又有一雙弟妹要護持,從小看起來便像隻乍開了毛的刺蝟。
賀麗芳左手邊的賀成章,極聰慧、讀書極好,去世得更早。賀瑤芳猶記得他小大樣的背著說,挺著胸脯說:“且忍忍,一切有我呢!”他倒是說到做到,多少次回護著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