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宸道,盤龍都外,琵琶湖畔。
時值六月黃梅天氣。天色一片陰沉,空中烏雲層層疊疊直堆到天邊。微微細雨如絲,不緊不慢地激起滿湖漣漪,直打得湖邊茅草盡濕,稍解炎熱暑氣。湖中猶有一蓑笠漁翁獨坐扁舟垂釣,煞是悠哉。
湖邊便是一條黃土官道,乃是從南海道進出盤龍都的必經之路,素來是車來馬往,端的熱鬧。道左有座客棧喚做陳記老店,平日靠山吃山,靠路吃路,堂中四十個座頭難得落空。今日天降甘霖,把財神菩薩都淋回了家,眼看響午時分,隻有兩桌客人。一老一小占了一張進門處大桌就坐,雖是一路,卻並不交談。少年桃巾包頭,青衣短褂,做書童打扮,身邊長凳上放了隻小小包裹,不時打量天色,似待雨停,便要動身趕路。老者頭頂方巾,身穿一襲盤領長袍,腳蹬方口履,手據桌案,雙目微閉,要了一壺清茶、一碟花生後便不再開口。店角落處還踅著一名褐衣漢子,從午前進店後獨個兒喝了一壇酒,便醉俯於桌。店小二眼見得從這幾人身上再撈不著油水,索性在櫃台後托腮打盹,躲得半日悠閑。
卻聽得蹄聲得得,從南海道方向來了幾騎快馬。那馬來得甚是迅捷,蹄聲乍響時還在裏許之外,得得十數聲之後便已在店門外停住,想來必是身高腿長,神駿非凡。幾名店小二甚是機靈,一抖肩上白色長手巾,立刻迎出店門,旋即迎入了幾名彪形大漢,在店堂裏找了一張居中的大桌坐下。有店小二轉身進了內堂,先砌上一壺新采的春茶,翻開茶杯注滿茶水,又從內堂端出金棗泥糕、千層酥餅等物相待幾位貴客。
為首的一名藍袍漢子獨坐一條長凳,解下身上的雨具,隨手遞與右手邊的手下,向左手邊一名高瘦漢子使個眼色。高瘦漢子點手喚來一名矮個店小二,拍著身旁長凳請店小二坐,笑容可掬地道:“我等自南方來,要去都城訪友,不識此地路徑,唯恐衝撞,還請小二哥指點指點。”
這名矮個店小二在門口牽馬時已得了一塊碎銀,知道這夥客人出手闊綽,哪裏還肯同坐一凳,站在一旁哈腰笑道:“幾位爺客氣,咱們店門口這條官道便是直通盤龍都的,順著道一路下去,約莫半個時辰便到,方便得很。隻是現在不比太平時日,北王正在圍城,盤龍都無法進出,城裏城外百姓都惶恐得很。幾位爺若是得閑,還是在南方地界多盤桓幾日的好。”
高瘦漢子疏眉微挑,道:“我在南方隻聽說是北王發兵來清君側,靖國難。上月北軍在祖龍江吃了大敗仗,軍勢一蹶不振,大都督高之勇的兩個兒子都被梟首示眾。都城原該好好鬆口氣才是,怎麼一夜間又倒轉過來?”
店小二張口欲言,砸吧砸吧了兩下嘴,終道:“軍國大事,咱小老百姓也不懂,哪敢亂說。幾位爺吃好喝好,要不我再去廚房端些烏梅釀給大爺去去暑氣可好?”
高瘦漢子微微一笑,右手一抬,已將一錠二十兩的大銀塞入店小二手中,道:“談什麼軍國大事。我等路過寶地,歇歇腳,解解乏,隨便聊聊風土人情而已,出了此門便忘。小二哥但說不妨,越詳細越好。我等洗耳恭聽。”
店小二舉銀就口,狠狠一咬,直咯得犬牙微微生痛,覺得這塊銀兩成色十足,便回了東家的買賣,返老家買塊地怕也使得,當下狠狠心,索性拉過一條長凳坐下,對高瘦漢子講起了所知所聞。
南瞻洲地貌多變,幅員遼闊,統治王朝幾經更迭。崛起自北方的青狼異族滅了金蛇王朝,在馬背上得了天下,立朝後依然在馬背上治天下,製度苛刻,橫征暴斂,直將天下百姓如芻狗一般對待,統治不過百年便已激得民眾紛紛造反。青狼王朝倚仗大將軍耶魯不逵南征北戰,鎮壓各路義軍,硬是又撐了十年,終究獨木難擎大廈,被白眉義軍攻破了盤龍都,倉皇北撤。白眉義軍首領洪登極英明神武,命麾下大將高友亮繼續追擊,將青狼異族生生趕過了北方蒼瀾山脈,令其再也不敢正眼窺視南方。既驅走了異族,聚攏了人心,洪登極便順勢登基稱帝,改名洪定光,定年號“天縱”,重整天下五道,輕徭役,薄賦稅,讓老百姓安心恢複生產,著實過了幾年好日子。天縱三十一年,洪定光病逝於巡視東方的路上,被尊為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