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托孤(1 / 2)

洪文珪緩緩抬起頭來,隻見一人從在屋後斷壁處慢慢走出,一身水青色道袍,頭戴道冠,麵如冠玉,三絡長須,雙目圓睜,隻盯著路登野屍身發怔。

那中年道士走到路登野身邊,跪下身子,撫上路登野屍身,不覺低頭歎息,道:“師兄你願濟天下,心懷四海,如何命喪此處?他日碧樟峰上誰人講經?九霞亭中誰人論道?道消魔長,惜哉哀哉。”

轉頭望向兀自淚眼婆娑的洪文珪,道:“你又是何人?如何哭我師兄?”

洪文珪不肯失了禮數,當下拭幹淚水,跪坐施禮道:“我乃當朝太子洪文珪。因北軍圍城,賊勢甚大,父皇唯恐有失,請路先生攜我出城暫避鋒芒,不曾想路遇妖人,路先生為救我與敵同歸於盡。未請教道長是哪一位?”

那中年道士望了洪文珪一眼,道:“這是我路師兄,我名喚駱登原。此次北軍南下,師門不許門下弟子插手。我師兄向來嚴守師門訓誡,平日若非刀劍加頸,絕不輕用術法。你既是當朝儲君,牽連甚大,我師兄又如何會違反師命,不惜性命出手救你,倒是令人費解非常。”

洪文珪道:“那日路先生來禦花園找我,又帶我去禦書房找我父皇,二人聊了一個時辰。路先生和我父皇有些對話我雖記得,卻也聽不明白。最後路先生是受我父皇所托,才帶我在此等候。”

駱登原點了點頭,溫言道:“你年紀幼小,本也難怪。這樣,我助你搭搭脈,順順氣,說不定你就想起來啦,如何?”

洪文珪見道士吐屬斯文,又自稱路登野師弟,心生好感,便擄起右手衣袖,伸出手腕,道:“駱真人請。”

駱登原道:“你且閉上雙眼。”伸手指輕輕搭上洪文珪腕脈。

洪文珪垂下眼瞼,隻覺腦中“轟”的一聲,竟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過往所見所聞來,眼前曆曆,從前日第一次見到路先生起,回想起他與父皇說的每一句話,想起他帶自己出城時看到的百姓疾苦,想起他說的那些民生道理,想起他如何在自己心情不佳時開導自己,如何與蓑笠翁大戰而同歸於盡。每一幕情景,每一句對話,都如走馬燈一般在自己腦中重行放映:

路先生在禦花園找到正在讀書的自己,對著自己微笑……

路先生揮揮手,製服了宮中第一大塊頭楊總管……

自己和楊總管跟隨路先生入得父皇禦書房……

“……聽說懷寧河中潛伏食人的赤精水妖……”

路先生微微歎息……

“……發現水妖後,我封凍了懷寧河……”

“……誤觸師門戒條在先,不能再坐視此子喪命在後……”

雙鬢全白的父皇拉住路先生的手……

“……四海升平……”

自己跟著路先生坐在都城獅子大街邊的茶坊內,看著四周的百姓……

“……普通民眾先求衣食溫飽,繼而求康平。故豐年儲糧,災年賑濟,此乃削峰填穀之法……”

“……民意不可違。凡驅民為劍者,必反受其害……”

路先生施法帶自己從城內來到城外……

“……修法易,修心則難。施法易,不濫施則難……”

“……權為國家重器,慎之則安……”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路先生在交戰……

“……不妨,有吾在此……”

“……若留道友一命,實非此世之福……”

路先生在微笑……

“……太子殿下便隨他去找我師門,料必可護衛殿下周全……”

“……順天應人……”

“路先生!”洪文珪大叫一聲,重睜雙眼,猶如一夢初醒。清醒時未能流出的淚水,此時正掛在雙頰。

駱登原縮回手指,長聲喟歎,忖道:“原來如此。師兄為人所構,鑄下大錯,這才決定帶此童出宮,以稍作彌補。可現在楊沛光所說的鎮海鏢局接應人馬已全軍覆滅,此子無處可去,師兄才在垂危之際決定讓我帶此童回轉天門。既然我身懷“鎖心追思”之術,自然會從最無心防的幼童入手追究師兄死因。師兄是假借此子向我托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