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岸的兩頭,看見你站在這頭,吹著冷風,桀驁的眉頭落滿雪花,才終於知道我已然死去。
風把我吹向那頭,我開始搖搖欲墜,最後跌入深穀,晃蕩晃蕩地想起我最後的年生,在瞬間失去了記憶。
那樣也好,都不用再提及了吧。
我遙望,一大片寒冷的卷過山脊的悲傷河流,在我心裏壯起波瀾,那年,終於過去,你從皇宮裏一路南下帶著我的骨灰,埋在寂寂深海裏,沒有眼淚和悲傷。
鴿子在我墳墓前靜靜歌唱,我的靈魂穿越過山川,化作支蝶破碎。
你看見麼,我在你身邊以白色的衣衫翩躚起舞,我停在你肩上,你打起傘,在稀疏的雨季裏默默離開。
我跟在你身邊,讓你帶我一起離開。隻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我看見你的樣子太過憔悴,隻是微微歎了聲氣,畢竟我現在是沒有心的。也就不會再感到疼痛,隻是太過感傷於人世間的恩恩怨怨,那些不懂得怎樣愛別人和不知如何回報的凡人,以此桎梏的凡世,自己把自己捆綁。
我隻是微微想起,在前世我是欠你太多了,於是在輪回轉世之前還想再見你一麵,因著這哀傷的執念,我化作是刺破晚霞的荊棘鳥,在夜幕娓娓落下之時聆聽你心裏的悲傷步調,我在那一刻終於明白那些孤獨的鳥刺破黑暗時的哀鳴,它們也是在祭奠前世的親人。如此肆意而生的方式。
我在房梁上聽見你輕聲叫著身邊的女子,叫綺閣,神情憂傷而寂寥,一切都要追溯到那麼久以前的冬夜裏。
茫茫雪花落滿整個蒼穹,我就在這樣迷糊的微光之下死去,玄燁在一片歎息聲中,告訴底下人,把惜鏡小主厚葬,追封為和妃。寥寥數語,這成為了他紀念她的最好方式,但也別無再多。那是他也一直都要自行忘記的事,以至於那天的場景多年來一直縈繞在夢境之中,無法抹去。
她淒慘的頭顱,在自己身邊,她的身上像是燒焦了似的有著黑油,她的四肢扭曲,以此來詮釋那些遲來的悔恨。
而祭奠的儀式也浩大而簡樸的一片浮世的虛無,像是小醜在上演的隻給他們自己看的戲目。
你一個人捧著我的骨灰,在稀疏的雨季裏默默地走,雨水浸透了你的衣衫,你的臉上透著模糊氤氳的濕氣,青蔥的樹木盛開,你匍匐在一片泥濘之中,沒有淚水,神情嚴肅地用手指挖著泥沙,拔去野草,你在碑上不知該立是誰,畢竟我們隻是萍水相逢,除了那麼多年彼此信賴沒有任何聯係,這份感情太過沉重和擔當,隻是我想說,其實一直一直都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的感情,就算那天看見你和冰姬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隻是我也一直在心裏騙自己,然後刻意的生疏和醜陋地漠視你的好並且傷害,都是想讓你在我死了以後不必太難過和自責,那隻是我一個人太向往地域,人們說那裏漆黑難耐,與之人情稀少,愛如薄紙的人間而言,已是勝境了。
我早就想好自己的路,隻是以前都脆弱地活下去,而後我有了一個借口可以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人會記得我的浮世。
即使我在心中還有多不舍,都無法言喻當我快要死去的時候,我心中是如何的輕鬆和自然。
你在困窘之時聽見細碎的歌聲,你抬頭看見了她,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那天她穿著和我以前穿著一樣的衣物,你看著她,你說,你是綺閣麼。你已經精神渙散到眼神麻木,無法辨認,隻能也隻願相信別人所說的,她笑著用手指拂過你的發梢,她說,是。
你竟然一下子淚如雨下,抓著她的手說,你以後再也不要走了。我會精神崩潰。
我看見冰姬的盈盈笑語,我知道那是她早就想好的事,那是多年以前的讖語,我亦知道那是她的圈套,但我樂此不疲。因著這世間無望的生,和浩蕩如砥的圍城,無人能走得出去。
你就這樣和她在一起了,並不過問她是怎麼還活著,隻是想要牢牢珍惜著卑劣的人生中留存下來的愛,即使它亦是摻假,那依舊是恩慈。
每天平靜而安寧的生活,你辭了宮中差事,去深山綠林裏想和心愛的人簡單地度過一生,白天你去采藥,晚上你熬著草藥,來驅蠅提神,香氣四溢,你握著她的手指,月光從簡陋的窗沿照進來,你是何其珍惜這份感情,我在那一刻突然有些感激冰姬,她能夠代替我做一個我無法繼續也未能延續的愛,不讓它隨著齷齪卑劣的凡世而逐漸冰冷。
你很少在身體上有所觸及,我知道那一直都是你,越過珍惜的人,就越不想輕易得到,在肉體上的短暫歡愉會褻瀆了你的靈魂。
年華記載著這漫漫的溫情夜,成為你一直一直的福祉。
我不知道冰姬是出於怎樣的一種目的才接近你,也未知她對於究竟是出於怎樣的一份感情。我也在那時和你共同希望時間能夠緩慢地越過山脊,至少能讓這短暫的溫暖停留在永恒的界限。
在幾個月後,那片山嶺裏一直有野獸無辜死去,它們死得很慘烈,都是被抓破了身體,五髒六腑都沒有受傷,地上流淌了鮮紅的血液,它們身體裏的血液都被吸幹。山嶺裏還住著一個人煙稀少的荒村,村子裏都人心惶惶的,說是有怪獸出沒,直到後來一直有人失蹤,最後在山腳下的破廟裏發現,同樣是被吸幹了鮮血而死去,麵容憔悴而驚恐,難以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