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車。
這丫頭居然把自己看成一輛小汽車。
也不知是誰在突然大喝:“跟這種十三點噦嗦什麼?先把她廢了再說!”
“你們自己打自己難道還不夠?還想來打我?”波波雙手插起了腰,道:“好,看你們誰敢來動手!”
的確沒有人過來動手。
誰也不願意自己去動手,讓對方占便宜。
波波更得意了:“既然不敢來動手,為什麼還不快滾?”
她實在是個很天真的女孩子,想法更天真。
青胡子老六突然向旁邊一個穿白紡綢大褂的年輕人道:“胡老四,你看怎麼樣?”
胡老四就是“喜鵲幫”的老四胡彪,一張臉青裏透白,白裏透青,看來雖然有點兒酒色過度的樣子,但手裏的一把刀卻又快、又準、又狠。
“你看怎麼樣?”胡彪反問。
他很少出主意,就算有主意,也很少說出來。
青胡子老六沉聲道:“咱們兩家的事先放下,做了這丫頭再說!”
胡彪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好!”
一個字也是一句話。
江湖上混的人,說出來的話就像是釘子釘在牆上,一個釘子一個眼,永無更改。
波波忽然發現所有的人都向她圍了過來。
遠處也不知從哪裏照過來一絲陰森森的燈光,照在這些人臉上。
這些人的臉好像全都變成了青的,連臉上的血都變成了青的。
波波還是用雙手插著腰,但心裏卻多少有了點恐懼:“你們敢怎麼樣?”
沒有人回答。
現在已不是動嘴的時候。
動手!
突然間,一條又瘦又小的青衣漢子已衝了過來,手裏的刀用力刺向波波的左胸心口上。
他看來並不像是個很凶的人,但一出手,卻像是條山貓。
他手裏的刀除了敵人的要害外,從來不會刺到別的地方去。
因為他自己知道,像他這種瘦小的人,想要在江湖中混,就得要特別凶、特別狠。
波波居然一閃身就避開了,而且還乘機踢出一腳,去踢這漢子手裏的刀。
她也沒有踢到。
但這已經很令人吃驚,“拚命七郎”的刀,並不是很容易躲得開的。
已有人失聲而呼!
“想不到這丫頭真有兩下子!”
波波又再昂起了頭,冷笑著道:“老實告訴你們,石頭鄉附近八百裏地的第一把好手,就是本姑娘!”
這句話也說得並不能算太吹牛。
她的確是練過的,也的確打過很多想動她歪主意的小夥子,打得他們落荒而逃。
但那並不是因為她真的能打,隻不過因為她有個名頭響亮的爸爸,還有個好朋友。
別人怕的並不是她,而是她這個朋友,和趙大爺的名頭。
隻可惜這裏不是石頭鄉。
青胡子老六和胡彪對望了一眼,都已掂出了這丫頭的分量。
老江湖的眼,本就毒得像毒蛇一樣。
胡彪冷笑。
“老七,你一個人上!”
他已看出就憑“拚命七郎”的一把刀,已足夠對付這丫頭了。
有麵子的事,為什麼不讓自己的兄弟露臉?
“拚命七郎”的臉卻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的看著波波。
波波也在冷笑:“你還敢過來?”
“拚命七郎”不開口。
他一向隻會動刀,不會開口——他並不是個君子。
他的刀突又刺出。
波波又一閃,心裏以為還是可以隨隨便便就將這一刀避開。
誰知這一刀竟是虛招。
刀光一閃,本來刺她胸口的一把刀,突然間就已到了她咽喉。
波波連看都沒有看清楚,除了挨這一刀,已沒有別的路好走。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樣東西從黑暗中飛過來,“叮”的,打在刀背上。刀竟被打斷了。
一樣東西隨著半截鋼刀落在地上,竟隻不過是把鑰匙。
“拚命七郎”的刀,是特地托人從北京帶回來的,用的是上好的百煉精鋼。
他的出手一向很快,據說快得可以刺落正在飛的蒼蠅。
但這柄鑰匙卻更好,而且一下子就打斷了這柄百煉精鋼的好刀。
“拚命七郎”很少有表情的一張臉,現在也突然變了。
波波的心卻還在“撲通撲通”的跳。
這柄鑰匙好像是從左麵飛過來的。
左麵有一堆木箱子。
木箱子的黑影裏,站著一個人,一個全身上下都穿黑的人。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動也沒有動。
黑暗中,波波也看不見他的臉,但卻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怕。
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這一輩子幾乎從來就沒有怕過任何人。
她當然也不懂有些人天生就帶著種可怕的殺氣,無論誰看見都會覺得可怕的。
連“拚命七郎”都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你是誰?”
黑暗中這個人發出的聲音不是回答,是命令:“滾!喜鵲幫的人,全都給我滾!”
突然有人失聲而呼:“黑豹”。
“老八股黨”的人精神立刻一振。
胡彪的臉色卻變了,揮了揮手,立刻有十來個人慢慢的往後退。
剛退了兩三步,突又一齊向黑暗中那個人大吼著衝了過去。
十來個人,十來把刀。
最快的一把刀,還是“拚命七郎”的刀——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身上當然不會隻帶一柄刀。
黑暗中這個人的一雙手卻是空的,隻不過有一串鑰匙。
鑰匙在“叮叮當當”的響,這個人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
“老八股黨”的弟兄們已準備替他先擋一擋這十來把刀。
青胡子老六卻橫出了手,擋住了他們,冷笑著道:“先看他行不行?不行咱們再出手。”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已有一個人慘呼著倒下去。
動也不動的站在黑暗中的這個人,忽然間,已像是豹子般躍起。
他還是空著手的。
但他的這雙手,就是他殺人的武器。
他的出手狠辣而怪異,明明一拳打向別人的胸膛,卻又突然翻身,一腳踢在對方的胸膛上。
然後就又是一串骨頭碎裂的聲音。
“拚命七郎”的刀明明好像已刺在他胸膛上,突然間,手臂已被撐住。
接著,就又是“格”的一響。
“拚命七郎”額上已疼出冷汗,剛喘了口氣,左手突又抽出柄短刀,咬著牙衝過去。
他打架時真是不要命。
隻可惜他的刀還沒有刺出,他的人已經被踢出一丈外。
胡彪終於也咬了咬牙,揮手大呼:“退!”
十來個人還能站著的,已隻剩下六七個人,六七個人立刻向後退。
青胡子老六揚起斧頭道:“追!”
“不必追!”這個人還站在黑暗裏,聲音也是冷冰冰的。
青胡子瞪起了眼:“為什麼不追?”
“二爺要的是貨,不是人!”
青胡子老六怒聲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是誰在管的?”
黑衣人道:“本來是你。”
青胡子老六道:“現在呢?”
黑衣人的聲音更冷:“現在我既然已來了,就歸我管。”
青胡子大怒:“你是裏麵的人,誰說你可以管外麵的事?”
“二爺說的。”
青胡子突然說不出話了。
黑衣人冷冰冰的聲音中,好像又多了種說不出的輕蔑譏嘲之意:“但功勞還是你的,隻要你快押著這批貨回去,就算你大功一件。”
青胡子怔在那裏,怔了半天,終於跺了跺腳,大聲吩咐:“回去,先押這批貨回去!”
風從江上吹過來,冷而潮濕。
月已高了,那巨大的鐵鉤,卻還是低垂在江麵上。
月色淒迷。
遠處有盞燈,燈光和月光都照不到這神秘的黑衣人的臉。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麵對著波波,隻有一雙眼睛在發著光。
這雙發光的眼睛,好像也正在看著波波。
波波忽然感覺到有種無法描述的壓力,壓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
過了很久,她總算說出了三個字:“謝謝你。”
“不必。”
“……”
波波忽然覺得已沒什麼話好說了。
她本是個很會說話的女孩子,但在這個人的麵前,卻好像有道高牆。
她隻能笑一笑,隻能走。
誰知道奇怪的人卻突然說出了一句讓她覺得很奇怪的話:“你不認得我了?”
波波怔了怔:“我應該認得你的?”
“嗯。”
“你認得我?”
黑衣人的聲音中竟有了很奇妙而溫暖的感情,甚至仿佛在笑:“你是輛小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