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那張被風霜雕刻過的堅毅臉龐，此時充滿了悲切和彷徨。
誰能知道，該是怎樣的悲傷，才能讓這樣堅強的漢子，露出如此悲愴的神情。就像寒風中聳立的黑色岩石，終於開始動搖，變得岌岌可危。
窗外，一隻麻雀落在地上，嘰嘰喳喳地叫喚著，時而又輕巧地躍起，降在不遠處，又重新開始叫喚。那隻小腦袋四處打量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偶爾有人經過，它會被驚得飛上附近的樹梢，低著頭望向那人，待得行人離去，它又會重新躍下來，在地上蹦蹦跳跳地繼續尋找著。
此時，已是六月中期，烈日當空烘烤著地麵，氣溫一路高唱凱歌，已經擁有令人畏懼的氣勢。樹上的鳴蟬正聲嘶力竭地叫喚著，讓炎熱的環境中帶上幾許枯燥，讓人心煩意亂。
男人將臉埋在雙手間，他想止住身體的顫抖，可是越去控製，身體顫抖得越厲害。
落地扇在頭頂悠悠地轉著，桌上放著厚厚的一摞書，書頁在風中上下翻飛著。
男人的身旁站著一名少年，此時的少年麵色蒼白，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
少年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身材顯得單薄。那是一張精致的臉，搭配著這副身材，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張臉不應該用英俊來形容，而應該用漂亮去形容。那是一張讓許多女孩都要忌妒的臉，可卻偏偏出現在一個男孩身上。他就那樣站在那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顯得手足無措。
一名青年坐在男人對麵，他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他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好久，最終隻是歎了一口氣。
男人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才緩緩抬起頭，望了一眼麵前的青年人，然後將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伸出手，慈愛地揉著他的頭發。
“小閑他……”男人緩緩說著，語氣顯得低沉，而聽他的語氣，應該是在和青年人說話，可他的雙眼卻始終停在少年身上，“我們一直不敢告訴他這些，就是怕他想不開，我們告訴他，隻是一點小病，很快就能好……可是他現在發病的頻率越來越高，情況一次比一次惡劣，上次就暈倒在路上，幸好有好心人將他送到了醫院，要不然，不知道會是怎樣……我們知道，不可能再隱瞞下去了……”
男人的聲音開始有些激動，他停了下來。
少年一言不發，可是仍然可以看出他此時的狀態。他的一隻手緊緊糾纏著衣服的一角，骨節有些發白。
聽到這個消息，換作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平靜。
先天性心髒病。
初聽到這個消息，少年確實被嚇到了，看著身旁那個被自己稱作“老爸”的男人，看著男人那一臉痛苦的神色，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他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
之前，他在電視或是雜誌上，甚至在生活中都見過一些身患絕症的人，那時的他對他們充滿同情，他可以體會到那些人的不幸，然而在他的意識中，那些東西離他很遠，對於那種種絕症，他能感到它們的可怕，卻並不畏懼它們。
不誠想有一天，這些看似很遠的東西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沒有僥幸，更沒有回旋的餘地，就這樣，自己被逼入一個死角。原來這些東西離自己很近，隻是自己一直沒有發覺而已。他覺得心中一陣苦澀，一陣無力，一陣茫然……
十七歲，大好的青春年華，人一生中最精彩的時刻，應該是充滿希望，充滿活力，充滿對未來無限的向往，然而，抬起頭，看到了卻是那沿麵襲來的無盡黑暗，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片黑色將自己一點點蠶食，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消逝。
這無疑是令人痛苦的事情，有時候，絕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處在絕望中，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男人再次開口，可是聲音卻有些顫抖：“醫生說，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恐怕……恐怕……”他頓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氣，“恐怕……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們……隻是想讓快樂地度過剩下的日子……”
他努力將頭扭向一邊，不讓兩人看到他的眼睛。
“柳先生，您也別太傷心，現在醫療技術這麼發達，相信小閑他……會沒事的！”他自知這番話沒有多少說服力，可是麵對這種情況，他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是一名教師，正在高中二年級教授物理。換作平時，他定有滔滔不絕的話語可以安慰別人，可是此時，他第一次感到語言的貧乏與無力，明明想表達一個意思，卻始終找不出那個關鍵詞。
想想也可以理解，平時所遇到的事情，至少還有一個回旋的餘地，而就算沒有餘地，也照樣可以承受得起，可是這次所遇到的事情，卻連一點餘地都沒有。
世上許多事情，變化總是出人意料，就像眼前這個叫柳閑的少年，他是自己的學生，平時好動，偶爾還會有些調皮，可是誰會想到，他的身上會降臨如此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