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離園西樵望東宮(上)(1 / 2)

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小玄子消瘦又鬼祟的身影落入我眼中。跟往常一樣,他帶來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還有木園的新主人。嘴角的血還沒擦幹,脖子上的印痕還很醒目,長發拖在地上,鬆鬆的髻兒,隻有塵土願為其做飾。這個人我認識,她是少有的幾個曾經走來木園的宮女,最後一次見她,是上個月的今天,她為另一個宮女送葬。

“還記得她嗎?是太子宮的秋蓮。”小玄子在我耳邊說。

“隻記得樣子。”我說。

“前次玉竹來,上次文香來,都是她送的。隻是料不到,這回把自己搭進來了。”

“真是料不到。”我輕聲附和著,看著小太監們在那裏挖土,她睡在邊上,失去血色的臉上寫滿了不甘。既然來過這個地方,為什麼還不學乖呢,活著走出過去,又橫著被送進來的,她是第一個。“要是我見過這樣的場麵,我就一定不讓自己重蹈覆轍。”我用帶有鄙視的口吻說這句話,對於這個叫秋蓮的宮女,我用活該為她下定義。

“你不是她,你也跟她們都不一樣。”小玄子有心沒心地說了一句。

小玄子是盧公公的義子,盧公公是司律監的總管,也就是掌管後宮法紀的實權派,在皇後麵前很吃得開,所以這種被處分的大事,都由小玄子親自替盧公公辦理。照小玄子的說法,妃子以上的人,就得由盧公公親自伺候著,不過,從我開始在木園當差算起,我還沒機會見到盧公公的廬山真麵目。

“行了,行了,走吧。”小玄子揮揮手,像完成了又一份功課一樣,把我丟在空曠的木園裏,消失在重重深霧之中。

之後的幾天,小玄子沒有再來,我也樂得清淨,晨曦初現踏枯葉,豔陽時分理亂塚,黃昏掃葉望夕陽,夜半床畔輕吟唱,一個人的生活,就是這麼簡單。然而,皇宮就是皇宮,即便是死氣沉沉的木園,也無法擺脫權力的籠罩。

那是我在酣睡的時候,雜亂的敲門聲讓我感覺這次送來的人絕不尋常。

“快,快,預備香爐冥紙!”小玄子急得滿頭汗,卻不敢大聲說話,隻用喉嚨出氣,兩腳跳得厲害。

“怎麼了,誰來了?”我也失了方寸,邊問邊朝外張望。

“別望別望,”小玄子趕緊擋住我的視線,“事兒跟你沒關係,就是要用些東西,你趕緊在秋蓮的墳頭前擺個案,反正是祭拜用的東西有多少放多少,要快,擺完了就進屋去,千萬別出來,也別出聲,不準偷看,知道嗎?”小玄子邊說邊擦汗,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緊張,於是我也緊張起來。“還愣著幹什麼,趕快呀!”小玄子見我不動地方,又急起來。

“哦,哦。”我趕緊回屋取東西,一腳深一腳淺地跑著,刨起的塵土混在濕霧裏,弄髒了裙擺。

大約有一刻鍾的工夫,我聽到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躲在屋裏,挨著牆,不敢往外看。我本想蒙頭大睡,但耳邊總有些戚戚梭梭的聲音打擾我,後來我發現,那是我內心作祟的聲音。我聽到外麵有人說話,但很輕,輕到被我的心跳聲掩蓋。我終於忍不住往外偷看,小玄子的警告適時地在我耳邊響起。安分守己,還包括我的耳朵。

不知什麼時候,我被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驚醒。被子蒙住了整個頭,原來我是這樣睡著的。門外站著的依然是小玄子,還有一個戴著麵紗的女人。

“快扶進去。”小玄子以命令的口吻說。

我扶著那個女人進到屋裏,她身上很香,與我的屋子極不般配。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狀況,小玄子就翻箱倒櫃起來。

“找什麼哪?”我問。

“安神茶,我帶給你的那種。”小玄子繼續搗騰。

“你們見鬼啦?”我看看倒在木榻上的女人。木園鬧鬼的傳聞在宮裏沒斷過,我也是寧信其有勿信其無,托小玄子配了安神的藥茶給我。我走到靠牆角的櫃子前,拉開中間的小抽屜,取出一包丟給小玄子,“她是誰呀?”

“哎呀我的小祖奶奶,別嚷嚷。”小玄子立刻緊張起來。

我條件反射地看看昏睡的女人,突然發覺自己挺可笑的,“需要嚇成這樣嗎?這樣她就能醒那也不用浪費我的茶了。”

“那也不能說話這麼沒輕沒重的,”小玄子拉下臉,“你呀,真是沒在主子麵前呆過,膽都大得嚇人。”這話他說得對,我沒在主子麵前伺候過,整天對著死人,木園裏就我最大。“快,煮茶去。”小玄子一改往日的模樣,把茶包重丟回我身上,我想象著盧公公是不是就他現在這個樣子,這樣的小玄子,我很陌生。突然我意識到,這十年我雖在木園之內,卻在皇宮之外。

“她這樣也沒法喝呀。”我邊說邊往塌邊走。

“你幹什麼?”小玄子一把抓住我,怕我會使壞似的。

“我把她弄醒!”我不高興地甩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