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卷起落葉穿過城裏的街道,初秋的天空才微微的泛白,但慶豐酒家的陸山蘭卻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來,她身為老板娘自是要親自置辦酒宴,卻不料早上竟睡過了頭,眼下隻能是加緊腳步了。這慶豐酒家是城裏為數不多的拿得出手的酒樓,故此城主也經常在此設宴擺酒犒賞部下,再加上平時往來的客人也不少,按理來說酒樓隻要等著平日裏的菜販送菜上門,再照著城主擺酒的架勢置辦一桌,便可將這事給辦妥了。可誰曾想,昨日城主派管家來酒樓,說這酒宴必須要有鮮魚鮮蝦和最有特色的清蒸鰣魚。鮮魚鮮蝦還好說,但鰣魚卻是難得,船把頭捕到鰣魚往往是競價拍賣,價高者得。捕魚往往在後半夜進行,這半夜捕來的魚能保證在第二日擺上魚鋪時還是活得,所以陸山蘭想著趁魚市開市前找著船幫老大,先把鰣魚搶了過來。雖說這鰣魚難得,但每日總能捕著兩三條,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陸山蘭為求保險,自是要在所有人未到這魚市前先將這可能是唯一的鰣魚給奪過來。況且,她在這兒開酒樓也不是一兩年了,和這船幫老大也是有些交情的,多花些錢應該能讓船幫老大把這鰣魚讓給自己。陸山蘭急匆匆地趕到了長山湖邊的魚市,魚市還沒開市,陸山蘭熟稔地穿過各家閉門的魚鋪,來到了長山湖的魚碼頭。她一眼就看見了正站在纜樁的船幫老大。“嘿,趙頭兒,滿載啊。”“哦,原來是陸老板,今兒怎麼自個兒來買菜?”“恩,今兒有貴客,怕手下有閃失,隻得我親自來了。”“行,那我讓底下人帶您去選,要什麼魚,隨便挑。”“實不相瞞,趙頭兒,這次城主點名要上鰣魚,您看能不能通融下?”趙頭兒一聽這話,臉色有些微變,沉吟片刻道:“陸老板,您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這鰣魚……”陸山蘭趕忙接道:“是,這鰣魚得競價,錢是小事,但耽誤了貴客城主怪罪下來我們也不好交待啊。您看這魚市開市尚早,等我拍下了鰣魚再回去,怕是要開飯了,哪有時間再處理這魚啊!”趙頭兒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才開口道:“陸老板,今兒運氣不好,就一條鰣魚,這價錢……”“價錢好說,價錢好說。”陸山蘭忙不迭地道,“趙頭兒你出價。”“哈,陸老板果然是爽快人,那這鰣魚兩千三百文就賣你了。”“好,但這其他魚蝦你得給我八折。”陸山蘭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心裏卻在滴血,平日裏,這鰣魚也不過兩千文左右,今天卻得多出三百文。“好嘞,就給八折,小邵,帶陸老板下去挑魚去!”趙頭兒做成這單大生意,自是心情舒暢,臉上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不一會兒,陸山蘭就挑好了魚,她從錢袋裏取出了一些散錢付了魚錢便馬上離開了碼頭。辦完這事,陸山蘭還得趕緊趕回店裏,今天的午飯,自然是要她親自掌勺。一路上,她仍在苦惱關於宴會的事,不是因為做菜,而是因為成本。早年城主大人來店裏吃飯,常是賒賬,少有當場付清的,陸山蘭自是不能做這虧本生意,就在年末去城主府上結清欠款,錢雖是能領回來,可來年便多了些莫名的稅賦,前後一核算,反而虧了更多,自此,陸山蘭就再也沒去城主府提那白條的事了。今天貴客臨門,這酒錢自然也是要陸山蘭出了。她心中正細想這次又要花多少錢出去,腳下卻是一個趔趄,好像絆倒了什麼,摔了出去。陸山蘭趕忙爬起,先是將摔在地上的魚簍撿起,看看裏麵的鰣魚摔壞了沒,見鰣魚沒事,她才輕輕鬆了口氣,邊整理衣服邊回頭看,這一看不要緊,卻是一個人直挺挺的躺在路上。陸山蘭連忙放下手中魚簍靠了過去,現在的東方才剛剛變亮,在遠處她看不清那人的長相,根據身材估摸是個男的。她向四周看看了,也沒發現有什麼人,她用腳輕輕的踢了踢那男人,男人發出痛苦的**。還好,是個活人,陸山蘭想道,她現在最怕再多生什麼事端耽誤了事,既然是活人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她剛想轉身管自己離開,可又一轉念,將這男人扶起,靠在了路邊店家的牆上。“唉,想不到早上這夢還真是怪。”她嘟噥著便要去提她的魚簍。原來陸山蘭本不會睡過頭,可正當她想起床時卻一陣迷糊又睡了過去。睡著的陸山蘭做了個怪夢,夢裏她不但沒有買到鰣魚,還在回酒家的路上撞倒個人,等她將款待貴客的菜端上桌時,那麵目模糊不清的貴客卻變成了被她撞倒的路人,忽而那路人又變得麵目扭曲,要陸山蘭償命。正待陸山蘭想要分辯時,那路人又成了城主,責問她怎麼沒有買來鰣魚,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仿佛掉進了無盡的深淵,一下將她驚醒,原是她從床上掉了下來。故此,陸山蘭將那男人扶起,便是想到了早上的夢。陸山蘭正要離開,那人口中又發出了痛苦的**和一些斷斷續續讓人聽不懂的詞語。陸山蘭看著那人猶豫了好久,終於決定要救他。陸山蘭好不容易找到了個腳夫,幫她把那男人給背回了店裏。看著老板娘早晨一個人出去,卻帶著個男人回來,眾夥計有些愣神,幸好有個機靈的夥計趕忙把那腳夫領進店裏,讓他把男人給扔在椅子上。“那個誰,去請個大夫來給他看看。”陸山蘭吩咐道,“我還要準備酒席,你們都機靈點,今天的酒宴誰要是弄砸了,明兒就叫他滾蛋。”“曉得了。”“哦。”回應的聲音卻是有些稀落。“曉得了還不快去!”陸山蘭將嗓子提了起來,夥計們紛紛散開了去做準備,而陸山蘭喝了口水也轉去了後廚。今次的酒宴由陸山蘭親自主刀,包括從切菜、配菜、燒菜的一係列工序,這是連城主大人也未曾享有的待遇,畢竟作為小城裏唯一的一位受到正式認可的中等廚師,陸山蘭幾乎不用做菜也能考名聲來讓酒樓繼續經營下去。但這次可不太一樣,城主大人再三交代那位貴客對於食物極其的挑剔,一定要讓陸山蘭親自下廚才行。忙活了好一陣,終於將所有的準備工序完成,陸山蘭看了看時間,也快到飯點了,平時這個時候慶豐酒家早就坐滿了客人,但今天為了迎接貴客,陸山蘭特意沒有開放二樓的雅座,免得到時衝撞了貴人。陸山蘭正準備去看看今早救回來的男人,卻見店裏的小二匆匆進了廚房。“老板娘,貴客來了,管事正伺候著呢,城主大人也在,管事說讓您趕緊上菜吧。”“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把四鮮四幹給送上去。”這所謂的四鮮四幹是指四種新鮮水果和四種幹果,水果隨時令不同常有變化,這次的是去核山楂、切片香梨、切條甘蔗、去核大棗,而幹果往往是兩樣堅果——花生、瓜子,兩樣果脯——桃幹、杏幹。這鮮果幹果是讓客人在吃飯前先墊墊肚子,免得過於饑餓,一等上菜便胡吃海塞,既傷身體又丟麵子;二來是讓客人有些準備時間,在吃飯前先相互交流,也能避免等待上菜時太過無聊。等小二端了四鮮四幹上樓,陸山蘭也開始正式燒菜了。先做的是冷盤,冷切羊肉、糟鹵牛腱、生拌牛肉、白斬仔雞;然後是四道素菜,香菇青菜、白灼茭白、發菜炒蛋、上湯菠菜;最後是四道葷菜,油爆河蝦、蔥熗牛柳、奶湯羊肉以及清蒸鰣魚。等這鰣魚蒸完,小二正準備端盤,陸山蘭卻攔住了他,說道:“這道菜我來端吧,你去其他地方幫忙吧。”說罷,她就將魚端起,走上了二樓。酒家的二樓有雅座也有散座,繞過屏風,陸山蘭看見散座上坐著許多人,想來是貴客的護衛和隨從,他們雖然人多,卻秩序井然,既不喧嘩也無飲酒,她繞過他們,進了裏邊的雅座。一進門,抬頭便見一女子坐在主座上,她左邊的次席本應是城主大人的位置,此時卻坐著另一青年男子,而城主大人卻是坐在女子右邊的第二位上,位於城主上座的是一中年男人,而下座則是城主的管家和一些行政官員。陸山蘭將鰣魚放下,便站在雅座的角落裏了。隻見那青年拿起筷子去揀了塊魚肉嚐了嚐,便不再動筷,轉而向旁人聊起了天,那女子和中年男人倒是不時的吃上幾口。城主大人陪著笑對那中年男人道:“陳大人,我看王大人不怎麼動箸,是不是這菜不合王大人口味啊,您看這老板都在,有什麼不滿意的我讓她重做。”“不必啦,孫文成,何必這麼麻煩,隨便吃點就成了,我們還急著趕路呢。”接話的卻是那青年男子。那中年男人卻是緩緩答到:“孫城主,這次真是有勞了,王大人最近坐車有些暈,吃不下飯,倒不是不合口味。”那男人又對著陸山蘭道:“想必你就是這次的掌勺陸老板了吧,真是想不到,你這麼年輕就取得了中等廚師的資格,了不起啊。”“是呢,真是想不到,您這麼年輕就有如此高的水平,您應該能去考取高等廚師了吧。”這次說話的是那位女子。“過獎了,過獎了。”陸山蘭謙虛的應到,可她的思緒卻不知怎麼的飄到了今天早晨救回來的男人身上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呢,陸山蘭想著那人,嘴上卻是向桌前的幾人請辭:“諸位就慢慢享用,妾身還有些雜事要忙,就先去了。”那位孫城主便揮手讓陸山蘭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