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浣桑眯著眼站在城樓朝著敵方城池極目望去,入眼的隻有滾滾濃煙還有傳入耳畔不甚清晰的廝殺聲,狂風帶著血腥和焦糊味呼嘯而過,吹起她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和身上那件清爽幹淨的大紅戰袍。死了,又死了,鮫人的命真的這般不值錢嗎?如果複國大業真的完成了,能回去的鮫人又有多少呢?
宮離聽完士兵的前線捷報,滿心歡喜,他第一次生出對鮫人的敬佩來,他準備這次班師回朝後上奏陛下要和鮫人和平共處,不在殺戮。他揮手讓士兵離開,轉身朝著城樓走去,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浣桑。拐過一道石階,浣桑的背影就出現在他眼前,以前或許隻是喜歡,喜歡她溫柔喜歡她體貼最要緊的是喜歡她漂亮,可經曆這一次,他對她刮目相看,從心中生出一種尊重,平等相處的那種尊重。
“浣桑,望月城攻破了。”宮離走到杜浣桑身側激動的說道,可得到的不是跟他一樣的歡喜,甚至連一絲激動都沒有,那個人隻是淡淡朝他一笑,帶著不屑帶著恨意帶著嘲諷,唯獨沒有高興。宮離的表情一寸寸被凍結,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去看看。”她說完就飛快的下了城樓,打了馬朝著望月城狂奔而去,宮離心中一慌,也趕緊追了過去。望月城城牆外是高高壘起的屍體,風吹日曬已分不清麵目,發出一陣陣的惡臭,蒼蠅“嗡嗡”在四周盤旋,城門被砸掉了一扇,另一扇吱吱呀呀的也要斷落,進了城入眼的都是斷壁殘垣,滿目蒼夷,塑漠駐軍已退,但還有小股分散的士兵仍在抵死反擊,卻再難成事。杜維已經吩咐手下開始收拾殘局,看到杜浣桑,立即過來打招呼,浣桑心不在焉的回應著,眼睛卻在四處查看,杜維心中已經猜想到杜浣桑在找什麼,馬上召來士兵輕聲耳語吩咐道。他也很是鬱悶,城中隻搜到一具鮫人的屍體,其餘的再也沒看到,說是活著現在應該也現身了,要是死了也應該找得到,可偏偏什麼都沒有。
“將軍。”一個士兵驚慌的叫道,看到杜浣桑在一旁,脫口而出的話又收了回去。太可怕了,塑漠的人也太狠了。
“說,怎麼了?”杜維看了一眼杜浣桑,也知道肯定是不好的消息,但是已經到了這一步瞞也瞞不住,既然是打仗,自然會有傷亡。
“離城池兩裏的河裏都是死屍。”士兵惶恐的說完,心有餘悸的拍了拍了胸口。杜浣桑猛的一下站起,又麵色慘白的緩緩坐下,她的心很慌很痛,每一次看見朝夕相處的同胞慘死她都無法接受,所以這麼多年她隻願躲在藏嬌閣悄悄為複guo軍傳遞消息來逃避這些。
“快快撈起,好好埋了。”杜維吩咐道。
“將軍,撈不起來,河裏被投了劇毒,屍體都在慢慢腐化。”士兵小心翼翼答道,他們開始都在撈,可是根本撈不起來,即使撈起來也是支離破碎的骨頭渣,拚不起完整的了。
“帶我去看看。”杜浣桑收拾好情緒,淡淡說道。
一行人到時,河邊撈屍的士兵已經放棄了打撈,立在一旁默默無言,他們也被這滿河的碎屍震驚到了,誰也想不到那樣貌美如花的海中精靈如今隻剩下這滿河的碎屍腐肉。浣桑心中雖然焦急萬分,但真的親眼看到河中同伴時,她卻奇異般的平靜了下來,她悲戚的注目著河麵良久,麵上卻是沒有任何表情,早該想到會是這樣,早該料到會是這樣,為了複國,他們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灑些化屍粉吧,他們生前都是花一樣的年紀和容貌,死後也該如此。”浣桑淡淡對著身側紅著眼的七尺大漢說道。
“從安,從安。”不遠處傳來騷動,還伴隨著一個男子的悲鳴,浣桑朦朧中聽到熟悉的名字,鼻子一酸,眼淚化成珠子順著臉頰滾落而下。杜維招手讓放了行,那個男子立即狂奔到河邊,滿臉的淚水。
“從安,我對不起你。”男子嘴裏一直喃喃重複著這一句,他恨自己懦弱,明明親眼看到心愛的女子被綁到河邊,卻是躲在草叢中不敢現身,直到女子縱身躍入河中,他才後悔莫及,眼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才知道中州已經攻破了望月城,而他的從安卻再也回不來。
浣桑目光投到跪地哭泣的男子身上,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從安也死在了這條河裏的消息,從安自小有她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容貌沒被毀之前也曾活潑開朗,小女兒樣十足,但那次任務失敗被捕毀了容貌後,整個人都變得沉靜下來,收去小女兒做派的從安一下子變得沉穩恬靜起來,不能再為複國軍收集情報,她便安靜的呆在浣桑身邊,幫助浣桑管理一些複國軍的事物,還記得那天午後,從安不知在哪裏聽來消息,便央求浣桑讓她來望月城,浣桑還記得那日從安穿了一襲薄荷色的紗裙,遠遠看去依舊美豔動人,看到浣桑沉默不語,從安就開始哭求,自容貌被毀後,這還是浣桑第一次見到從安表露情緒,心中不忍便也答應了,誰知這一別竟成了永別。浣桑情難自控,也跪倒在河邊嚶嚶的哭起來,以前她一直逃避這種切身之痛,不願麵對,如今終於迫使自己麵對了,卻依舊無法接受。
何處是樂土,何處又是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