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小白龍東海搬救兵錢塘君鬼灘殺蛟魔（下）
眾人走出洞來，四處張望，隻見陰雲漠漠，狂風呼號。跳上雲端，遠遠望見旗幡招展，又聽得鼓聲雷動。一彪人馬，盔明甲亮，殺氣騰騰，鋪天蓋地而來。卻是東海龍王敖廣親率大軍前來征討。原來，昨夜逃回去的兵將，將太子戰敗並眾人被擒之事向龍君稟報，龍君大怒，一麵申報天廷求援，一麵統領大軍親征。太子並覺穎眾人上前拜見，龍王問道：“聞說你等被妖精擒拿，如何又得脫身？”太子一一稟告，又道：“如今妖精不知去了何方。想必是聽說父王親來征討，便倉皇逃竄了。”龍王點頭道：“雖說如此，也定要將他捉拿歸案，免留後患。”議論間，東方泛白，天將放曉。一時，旭日東升，彩霞滿天，眾人不覺都安靜下來，一心觀賞這海上日出奇景。正看得有趣，忽見雲霞之中彩旗飄舞，一隊天兵，自天而降。倏忽之間，來到眼前，原來是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奉玉帝之命，領了三千天兵，前來助戰降妖。彼此見禮，哪吒問道：“玉帝見龍王表章，便命小將領兵來助戰，不知近日戰況如何？”玉龍太子道：“昨日我等戰敗被擒，半夜得覺穎大師施法方得脫身。豈知走出洞來，已是空空無人，妖精不知往哪方去了。”哪吒尋思片刻道：“是你等不知，這廝原不住在這裏，他的老巢在錢塘江口外。想必是聽說龍君要來拿他，便逃回老巢去了。”眾人道：“錢塘江口離此不遠，卻好移師前往。”合兵一處，驅雲趕霧，一起往北。哪吒問：“妖精有什本事，就能將你眾位擒拿？”覺穎道：“這妖精神通廣大，武功高強，一條丈八點鋼槍，使來雷動風生，等閑奈何他不得。更有一件法寶厲害，就是披在他身上的那件黑罩袍，祭將起來，化作一團黑霧，漫天一卷，疾如閃電，被卷入其中，就遭擒拿。貧僧兩次被擒，就是中了他的這個妖法。”哪吒道：“他那件黑罩袍有些來曆。前年，我赴錢塘君之約，去他宮中拜會，聽他說起過這件事：錢塘江口外，大海之中，有個叫鬼灘的地方。這片灘中，危岩突兀，險灘密布，水險風急，白浪滔天，鳥不敢落，船不敢過。危岩之下，有個洞府，深不可測，蛟妖就住在這個洞裏。這洞直通幽冥地府，因名通幽洞。早年，有條鯊魚占此洞為妖，修行千年，法力通天，在此處興風作浪，稱霸一方。過往船隻、商家旅客被他傷了無數。海上逞威不足，又上岸來作亂，將錢塘兩岸莊稼損毀、人畜傷害。百姓受害，哭訴無門，隻好去廟裏求神拜佛，告天地狀。這事驚動天廷，玉帝差葛洪天師下凡來查看。葛天師四處查問，這妖精來無影去無蹤，問來問去，也多是捕風捉影，不著邊際。天師無可奈何，忽然想起錢塘君生性暴躁，怕是他作事不慎，招來災禍，便上門來探問。錢塘君詫異道：“本王自唐朝儀鳳年間，因柳毅傳書之事，怒殺涇河孽龍，解救洞庭龍女，不慎傷了莊稼八百裏①，致受天譴。百十年來，閉門讀書，不問世事。何曾有甚不慎招禍的事來！”拘來城隍土地，一問之下，其情盡知，不覺義憤填膺，便攜同葛天師，去鬼灘會那鯊魚精。豈知鯊魚精傲慢張狂，話不投機，便與錢塘君動起手來。被錢塘君翻手一掌，將他的脊骨劈斷，勉力逃回通幽洞去。此時，這個蛟精尚在中原，正自四處為害，惡名昭彰。聞說鯊精之名，便來鬼灘相訪。鯊精傷重，自知必死，將修得的妖法盡數傳授給他。鯊精死後，留下一張皮，蛟精香火供奉，敬若神明。後來，蛟精投靠陰山魔君，這張皮被魔君拿去煉成個厲害的寶貝，便是他那件黑罩袍。”眾人道：“原來是鯊精之皮煉成的。”圓智問：“既知來曆，不知可有破它的法子？”哪吒道：“鯊魚乃海中之物，不似山精樹怪，我等要破它妖法，隻怕不易。”敖****言，便生些不忿之意，一拍前胸道：“老夫乃東海之主，鱗屬之長，豈怕它鯊魚妖法！都不用怕，老夫自有主張。”說著話，已到鬼灘之上，從雲端下望，一片危岩險灘，但見雪浪翻滾，聲如巨雷，動地驚天。哪吒指一處懸岩道：“那下麵就是通幽洞。”話音未落，崖下煙霞突起，黑霧過處，見蛟精披掛整齊，出洞乘風而來。原來昨夜蛟精酒醉睡得正香，被小妖喚醒，傳報東海龍王要親率大軍來戰。蛟精心想，既是龍王自來，必有一場惡戰，這山溝裏如何擺得開戰場？況自家法寶多留在老窩，不如回去準備，以逸待勞，免得倉促應戰，諸多不便。便領了小妖，撤離玉姑山龍潭洞，星夜趕回這裏。隻因酒醉忙亂，顧不上處置覺穎眾人，一任他吊在後洞。再說蛟精出洞，來到眾人之前，對龍王一拱手道：“哎呀呀！陛下駕到，有勞了，草民這方有禮！”又對哪吒一彎腰道：“為草民這點子事，驚動了三壇海會大神，不敢當呀！不敢當。”眾人看他一付油腔滑調的樣子，隻覺背脊發麻。一旁惱怒了小白龍，怒喝一聲道：“不知羞的潑皮妖精！什麼草民、樹民，你是個十惡不赦的潑魔，算得哪方之民？妖精！正是人人得而誅之，休來搖唇弄舌，拿你頭來！”一擺雙刀，搶出陣來。玉龍太子見了，也挺搶出陣，二人雙戰蛟精。妖精知他兩個武功高強，略戰數合，口中念咒，道聲：“變！”變作兩頭四臂，舞兩條槍，分頭迎敵。太子二人被他拆作兩處，配合不起，立時攻勢大減。圓智見狀，按捺不住，舞起蓮錘，飛身上來助陣。隻聽妖精又道一聲：“變！”變成三頭六臂，舞三條槍，丁字兒分三麵迎戰。一時，兵器碰擊之聲如雷，火花四麵飛濺。妖精殺得興起，噴雲吐霧，喚雨呼風，指東打西，電劈雷轟。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惡魔難煉，諸神束手。三人久戰老怪不下，覺穎生嗔，正待揮劍出陣。隻聽哪吒呼喚一聲：“都與我退下了，待吾神來拿這廝！”眾人應聲退下，哪吒搶入陣來，現了三頭六臂法相，腳踩火輪兒，前麵兩手執砍妖刀、斬妖劍，後麵四手拿捆妖索、照妖鏡、降妖鈴、套妖圈。老怪見大神來戰，撚著訣，將三條槍收總歸一，一晃頭，變得與哪吒法身一般，腳踩繡球兒，前兩手提槍，後四手執寶，乃是：滅神書、鎮神印、殺神筆、打神硯。一打照麵，先鬥法寶。這邊陣上，哪吒高擎照妖鏡，一道白光，直射妖精，要收他精氣神；那邊陣上，妖精舞弄鎮神印，一縷黑煙，纏繞哪吒，要取他生魂靈。一時，兩邊將法寶紛紛祭起。降妖之寶變作千千萬萬，鎮神之寶化作萬萬千千，漫天上下，紛亂盤繞，如流星急雨，似蜂狂蝶亂。哪吒生威，催動火輪兒，上下三昧真火齊發，揮刀來鬥。妖精含怒，登起鏽球兒，隨身陰陽二氣環繞，舉槍來迎。天上寶鬥寶，地上人鬥人，兩個殺作一團、打作一堆。哪吒乃玉帝駕下三十六員天將第一總領使②，曾降九十六洞妖魔，敕封三壇海會大神③。妖精雖也有些神通，終究不是敵手，戰不多時，便招架不住。眼看落敗，不得不使出了救命招數，抖落黑罩袍，隨手拋了出去。那朵黑雲，忽啦一聲卷了過來。哪吒適才聽龍王講，他是東海之主、鱗屬之長，不怕鯊魔妖法，便存了些依賴之心，沒把這黑罩袍的事放在心上。及至看那黑雲卷來，勢不可擋，方才慌了手腳。眼看就要遭難，顧不得龍王眾人，一頭紮進海裏，入水逃生。龍王眾人，見漫天法寶亂竄，直看得眼花繚亂，正自指點評說，那曾見黑雲卷來。及至發覺，已是措手不及，一並被卷了進去。妖精得勝回洞，將他眾人捆綁吊起。自去大堂之上，戴上龍王王冠，穿上龍王龍袍，麵南而坐，叫一聲：“小的們！都來朝拜老爺！”眾小妖一起過來叩拜，三呼萬歲，齊聲道：“大王爺爺，穿上這袍、戴上這帽，真好華彩也！比那老朽龍王精神百倍！”妖精傳令，把龍王父子押上來！一時，龍王敖廣父子帶到。妖精嗬嗬笑道：“陛下莫怪，‘黃帝輪流作，今日到我家’，且聽我說：你那帽兒，我來戴戴；你那龍袍，我來穿穿。一步三搖來上朝，好比演猴戲——當！當！當！我來了。我罵你是賊，你罵我是妖，難兄並難弟，勿須辨分曉。皇上戰敗就成賊，妖精得勝就稱王，自古皇帝輪流作，你方下台我登場。成賊的皇上不計數，稱王的妖精數不清，皇上成賊真可笑，妖精稱王最英豪。”言畢，指著龍王和太子道：“寡人山珍海味都吃遍，就是還沒嚐過龍肝鳳髓，今日定要開開葷。”龍王氣得背過氣去，妖精命押回吊起不提。再說哪吒入水逃生，寶貝全無，兩手空空，甚覺沒趣。也不顧龍王，隻在水底信步而行。不覺之間，行到一處。抬頭望去，見是座宮殿大門，吃了一驚，定睛細看，原來是“錢塘龍宮”。心想，為何到了這裏？好在錢塘君倒是故交，便教傳報進去。不多時，見錢塘君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為禮道：“三壇海會大神！長久不見，今日是什麼風把大神吹來了，快請，快請！”哪吒道：“慚愧！小弟降妖伏魔，戰敗妖精無數，不想今日吃了個潑魔的虧。”錢塘君詫異道：“是什麼妖精，如此猖獗，就敢對抗大神？”哪吒便將適才征戰之事約略講了。錢塘君不聽則已，一聽之下，怒眥欲裂，兩手捶胸，哇呀呀一聲怒吼：“潑妖敢擒拿我東海皇君，氣煞我了！”吼聲地動山搖，飛身衝天而去。哪吒吃驚非小，隨後跟了上來。錢塘君未到，蛟精已聞聲出洞。蛟精現了原形，身長千丈，巨口如城門大張，白森森兩棑鋼牙，好似陰山險峰。錢塘君也現了赤龍原形，體如昆侖蜿蜒山脈，目光如電，爪如利刃。一打照麵，錢塘君挺身直撲，疾如驟雨狂風，勢如排山倒海，一往無前，不可阻擋。轉眼之間，兩爪插入蛟精胸腹，一聲怒喝，將蛟精憑空舉起。兩膀叫力，兩下一分，生生撕成兩片。一時，東海之水，百裏皆赤。注：1．柳毅傳書：事出（唐）李朝威《柳毅傳》。見《太平廣記》卷第四百一十九：柳毅。2．見《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七。3．見《西遊記》第四回、第八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