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嚴譯《天演論》與“沙聚之邦”的社會問題(1 / 2)

汪毅夫

閩都先賢嚴複譯述的《天演論》是我最為傾心的學術著作之一。

多年以前,我曾發表《〈天演論〉:從赫胥黎、嚴複到魯迅》(1990,收拙著《魯迅與新思潮》,西安,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9月版)、《〈天演論〉思辨錄》(1996,收拙著《中國文化與閩台社會》,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7年4月版)和《〈天演論〉劄記》(1998,收拙著《閩台曆史社會與民俗文化》,廈門,鷺江出版社2000年8月版)等研究《天演論》的論文。

多年以後,我作為老年學者檢討舊論,知其雖有可以持論不移的部分,亦有應當自我批評的問題。我願不斷追求學術進步。

我們知道,《天演論》是嚴複以“意譯”和隨文附加按語(“複案”)之法、據英人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及其他論文》一書譯述的。因此,魯迅嚐謂:“嚴又陵究竟是‘做’過赫胥黎《天演論》的,的確與眾不同。”

實際上,嚴譯《天演論》包含了嚴複的智慧和學識,是嚴複的譯著,亦是嚴複的論著。

作為譯著,《天演論》完整地介紹了赫胥黎原著的要義。

我曾概括赫胥黎原著的要義:

赫胥黎在書中描述了世界進化的三種模式:宇宙過程、園藝過程和倫理過程。按照赫胥黎的解釋,宇宙過程指“在自然狀態中引起物種進化的過程”,其“傾向是調整植物生命類型以適應現時的條件”;園藝過程指“在人為狀態中引起變種進化的過程”,其“傾向是調整條件以滿足園丁所希望培養的生命類型的需要”。質言之,日曬霜凍,風蝕蟲啄,草木因“天工”存絕有別,是宇宙過程;溫室育秧,棚架扶藤,瓜果緣“人事”碩大有加,是園藝過程。這“物種進化”和“變種進化”都是達爾文闡述過的內容,屬於生物進化論的範疇。至於“倫理過程”,則是一個“情感的進化”與“社會結合的逐漸強化”同步的過程。赫胥黎解釋說,人具有一種天賦的“自我肯定”的傾向(“簡單說來,就是隻願望做他們所喜歡的工作,而絲毫不去考慮他們所在的社會的福利”),這種傾向的力量是“在與外界自然狀態的鬥爭中取勝的基本條件之一,但是如果任其在內部自由發展,也就成了破壞社會的必然因素”。因此,赫胥黎主張借助人的“情感”即人際關係上的“同情心”來實行“自我約束”、強化社會結合。在這個意義上,赫胥黎稱“自我約束”為“倫理過程的要素”,稱“同情心”為“社會的看守人”,並且同意將倫理過程表述為“我們從利己到獻身的進步過程”。

並且認定:

嚴複在《天演論》裏將赫胥黎描述和論述的宇宙過程、園藝過程和倫理過程分別譯為“天行”、“人治”和“治化”,並且基本準確地譯述了赫胥黎就宇宙過程(天行)、園藝過程(人治)和倫理過程(治化)闡述的主要觀點,略謂:“天行人治,常相毀而不相成固矣。然人治之所以有功,即在反此天行之故。何以明之?天行者以物競為功,而人治則以使物不競為的;天行者倡其化物之機,設為已然之境,物各爭存,宜者自立。且由是而立者強,強皆昌;不立者弱,弱乃滅亡。皆懸至信之格,而聽萬類之自己。至於人治則不然,立其所祈向之物,盡吾力焉為致所宜,以輔相匡翼之,俾克自存,以可久可大也”;又謂:“刑章國憲,未必懼也,而斤斤然以鄉裏月旦為情,美惡毀譽,至無定也,而禮俗既成之後,則通國不敢畔其範圍。人寧受饑寒之苦,不忍舍生。而愧情中興,其計短者至於自殺。凡此皆感通之機,人所甚異於禽獸者也。感通之機神,斯群之道立矣……人心常德,皆本之能相感通而後有,於是是心之中,常有物焉以為之宰,字曰天良。天良者,保群之主,所以製自營之私,不使過用使敗群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