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花漸欲迷人眼。
這七個字,寫的明明是春景,可用在這夏初,分外合適。長風國都城與燦月國都城間有半月行程,一路走來,都是相對熱鬧的鄉鎮--邊塞苦戰,於塞內似乎毫不相關。而不論何鄉何鎮,花木都格外生氣勃勃,看在金玉主仆三人的眼裏,比宮裏那些奇花異草有意思得多。於是結兒絡兒也暫時把離愁置之腦外,有說有笑起來。
行至第十日,眾人已入燦月國。兩國休戰,邊塞一帶除了滿目瘡夷,倒也無散兵遊勇作亂。隻是崇山峻嶺,道路坎坷,不比前幾日舒暢。
“主子,這也太不像話了,您都到了燦月,偏連個迎親的使者都不見。”結兒挑起馬車的簾子,一肚子火可又燒起來了。哼,再怎麼說,主子也是長風國堂堂金玉公主,他燦月國擺的什麼臭架子?
正是天色將晚時候,風大,結兒挑了簾,風便鼓足勁都往馬車裏灌。山風清涼,馬車裏的悶氣被吹走大半。金玉也湊到簾前看那天色,卻不應結兒,隻道:“吩咐下去,就近找個地方歇了吧。”
絡兒便把身子探出車外傳話。百名親衛軍,分前後左右護住眾馬車,而隊長陳明將軍,則緊跟金玉三人的馬車。他對公主倒極為尊崇,即刻喝令止步,生火紮營。
連日窩在車內,悶得實在利害。金玉本是喜靜的人,這會兒也待不住了。眸子左右一溜,道:“趁山裏人少,我們下去走走如何?”
她是主子,加上隨心的性子,向來自己拿主意。這一個“如何”,則是因為自知要求不合情理。果然,絡兒馬上有意見:“主子不可!主子千金之體,外邊又都是男子,若是傳了出去,對主子不好呢。”
嗬嗬,千金之體。千斤之體。
瞧瞧身上的衣飾,簡單素雅,並無皇家標記,於是也不和兩個侍女爭論了:“你們取水來洗洗吧。”閉了眼,似放棄剛才的異想天開。
不過,既有了心,又怎會放棄?待結兒絡兒一出馬車,金玉召過陳明:“麻煩將軍追回絡兒,有事交待。”
眸中又是頑皮跳躍。陳明隔了車門,不疑有它,領命而去。眾親衛或生火或淘米,一派忙碌,金玉沒有刺客們來去無蹤的本領,跳騰挪越間,卻也是安然出營。
本來隻想在附近走走,玩心一起,哪還有自製的意思?月色皓潔,小徑幽深,引著金玉不斷往前。管它長風燦月,管它民生國計,管它千秋萬歲,我隻做我的弱水。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的弱水。
嬤嬤說,你的名字是弱水。小小姐,知道什麼叫弱水嗎?
年幼的金玉自然不懂。她偎在嬤嬤懷中,乖乖不動。嬤嬤,什麼是弱水?
嬤嬤那時的皺紋還不多,她的表情真是好看。小小姐呀,嬤嬤沒讀什麼書,嬤嬤也不懂呢。不過皇上曾說,三千弱水,他隻要小姐這一瓢哦!
嗯,我知道了,弱水就是天下最好的水。嬤嬤,是不是?
小小姐真聰明,嬤嬤也這般想呢!然後呀,你父皇就說,日後如果生了孩子,兒子叫小瓢,女兒叫弱水。
啊!嬤嬤,幸好我不是男孩,不然叫小瓢多難聽呀!小小的她已經能夠分辨名字好壞,瓢和水,自然水好聽。
嬤嬤便不再說話。嬤嬤的眼中已經有了淚。金玉聽得困了,幹脆閉起眼睛睡覺。
年少不識愁滋味。倦在嬤嬤懷中的日子多好過,糊塗,滿足,吃飯睡覺是天下最大的事。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她不得不長大,不得不做她的金玉公主。
弱水,可有人珍惜這一瓢弱水?
長籲口氣,責怪自己的胡思亂想。大局早定,過幾日便是燦月國後宮的米蟲之一,她還念什麼弱水?
好笑,好笑。
隻是嗬,隻是,她生來不是自憐之人,又怎會自欺?十五歲的年齡正值花開,她真的要困在另一潭死水,終老一生?
又是搖頭。不想了不想了,庸人自擾,不如隨緣。算算路程也不短,回去罷,省得兩個丫頭急得冒煙。抿唇一笑,便掉頭往回走。
山風忽大。寒意從衣外滲入,金玉不由捂緊領口。無意中聽去,風裏隱隱夾了馬匹的疾馳。是兩個丫頭發現我失蹤,派人來找了嗎?
細細一聽,聲音卻是從身後傳來。的的得得,一忽兒便近了許多。咦,不對!金玉心中一跳,覺得有什麼不在掌控中的事情要發生了。小徑兩側樹木繁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進去躲躲好了。不及多想,正要跨進樹林,撲--腦後有重物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