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1 / 3)

說朱莉莉坐在馬背上,毋寧說是癱瘓在他懷中。心哈哈亂跳,擂鼓一樣。連眼皮也在哆咳,整個人不穩不定。

騎著無鞍的馬?嚇死她。身邊都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

隻得依靠他保護著。

他咬著牙,表情凶狠,好似雄壯的野獸。汗滴在臉上閃閃生光。大氣呼在她身上,共度生死患難。

朱莉莉但覺自己一無是處。偷偷地望著他,目光也柔和起來。

蒙天放很奇怪,這一刹,她真的是心底的冬兒了。但願不是幻覺。

他開始認路。

——是處是榆林。

他記得,有一回,護駕東巡長城邊防,始皇帝立足於天下至高之處,極目江山。

長城之下,有條秘道,循之往西南走,可通陵墓。

隻是長途跋涉,馬終於也疲累了。

蒙天放愛馬,在一個關卡停下來。

人和馬飲水、休息。風塵仆仆之中,片刻寧靜,於此辰光,蒙天放陷入沉思。

因為重大的變故和矛盾,人更沉默了。耳畔似有大小六十四個編鍾亂敲亂響。戰場上風雲歲月的帷幕拉開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震撼。

——人特別的孤單。

他如何保證她往後的生命?他怎能勉強她路上茫茫前路?

前麵是重重危難。

蒙天放三思之後:

“我倆——各奔前程吧。你不必跟隨我。此去生死未卜,不想耽誤你。”

朱莉莉在馬背上,不動。

蒙光放隻用力拍馬,放它走。

馬一直前行,她一直回頭。

馬把他熟悉但又陌生的女子帶走了。——如同祭禮,但他親手放她走。

長城。

依舊雄偉無涯的長城。他目前愛人遠去,隻子然一身,在這傲岸的邊防止,人,有如一個小黑點。

太陽下山了。

層層疊疊的峰巒,變作一抹紫紅,像已枯的血。殘陽似血。又似一隻掛在天邊的大手,發出號召的力量,令他回家去——這是他惟一的信仰。

蒙天放位劍直往上衝。

一直地狂奔,青銅劍依!日鋒利、冷酷,用力左撩右臂,城牆都震裂,山石臉無人色。

他衝呀衝地、把一身的力氣都耗盡。

直衝到至高之處。

遠景一片蒼涼,紫紅都變成黑白了。

他也曾是個英雄呀,隻是,英雄也有這般難過的一刻,英雄氣短。

忽而,他聽到一陣刺耳的巨響,抬頭一看,是一輛鐵鑄的怪物,同樣的怪物,曾經闖進地底的幽宮,把他解放出來。

是的,這是飛機。

社會已經這樣的進步了!人都可以在空中激遊了,炮彈火藥,也可自空中往下投擲。兩三千年前,厚厚的城牆,抵擋過一切鎳骼的利器,防禦重大而突然的襲擊。

——隻是,如今它的作用等於零。

看真一點,起落有致的城牆,受不了曆史的重壓而微微佝僂著,無數的裂縫,叢生著雜草,雄偉隻是軀殼,它荒蕪已久,一身炮彈的殘跡。任何敵人都可一攻而下。

也許敵人不隻在北方,也在東方、南方、西方,或者隻是內哄,自相殘殺,就已經令人人疲於奔命,無所適從。

飛機呼嘯而去。

這是來自何方的敵人呢?

四周沉寂下來。

蒙天放按捺不住絕望的傷感。他陡地下跪,在暴烈的紅色光團中,痛哭失聲。

他痛哭著,一如嬰兒。

——這就是當初他們致力的“萬世基業”麼?

遠處,也有一個無助的小黑點。

長城下,馬停了,人站定了。

朱莉莉遙望長城高處哭倒的男人。她決定回頭,不走了。

因為,天下之大,二人都覺得自己無處容身!

她也一直地狂奔……

飛撲至他懷中。

什麼也不管,豁出去:

“我無家可歸,金子對我也沒意思,我也不要當什麼女主角了。”

一邊說,一邊把金子拿出來,用力往長城關外扔掉,好像扔到大腳底去。

泣不成聲。

“你知道我要什麼?”她像對自己說,又像對所有的人說:“我並不貪心,隻要一個真真正正對我好的人。我要的,本來就很古老,不知為什麼,總是得不到。’

蒙天放緊緊地擁著她,輕撫她的頭,就像當年,他懷中冬兒的淚滴在重甲。

她送給他的鞋,原來仍在。

朱莉莉此時方才真正拎在手上,反複細看:

“這真是我‘當年’的鞋嗎?”

她便試著,把腳伸進去,踏足其上,有怪異的吻首。——那殘破的絲履分明是自己的。

很自然地,她伸手便把帶子給綁起來了,不知如何,手勢也熟練,就像已穿過幾十遍……

蒙天放很感動。

滾圓的落日在荒涼中起了一陣動蕩。無地隻剩下兩個再續前線的愛人n

芳菲的藥香。

衣角著了火。

拆散了望仙三餐害。

錦被上。

妖嬈的驚弓小鳥。

深沉歎息。這是冬兒抑或朱莉莉?

黑發交纏。

無言冉退。

沒有衣服,就沒有年代,沒有過去。原始的。煉丹房中的幽會又重現一次了。

才是昨夜發生的事。

他的身心沸騰、鼓動,好像明知是最後一次,墜入難以控製的驚懼中,真的馬上要失去了,用力地抓牢她。像把匈奴首級一劈而下的甜蜜,像報仇。

她的臉很紅。剛才逃亡的馳騁的馬亂碰亂撞。她想不到會是他的!脫胎換骨,他走過她的身體裏,她走進他的曆史中。

如果沒飛到西安這地方來,如果沒勾搭白雲飛,如果沒坐上那小型飛機。

忽而靈光一閃。

一個遠古的老人說過一句話:

“一字記之日‘飛’,真相白矣!”

是誰?是誰?

她迷糊地呻吟著,眼前一黑。

天漸黑了。

但陵墓的人口光同白晝。

射燈燦然亮著,“轟’懶巨響,接二連三,爆炸了。這個埋藏了三千年、曆代無數盜墓者心中最大的秘密,九個以假亂真的始皇陵被識穿之後,終於真相大白。

秦始皇是一生多疑。雖然他有建萬世基業之野心,不過也慎防後人挖掘他的墳。

當然他預料不到王朝如此短命,像曇花一現,隻傳二世,僅十五年。他卻預料到這價值難以估計的陵墓,始終為一切有貪欲的人所垂涎。每一個朝代,原來都有人以為他們曾經“得到”。

項羽掘過。牧羊者失火燒過。關東盜賊銷銅取停破壞過。石季龍盜過。黃巢亂過。…千言至今。已有九宗,原來都不過是“假”的,是掩眼法。

陵墓修建之牢固與神秘,刻意找不到。是因為一點機緣,從來沒有人真正踏入一步的地宮,終被揭露了。

白雲飛如癡如醉地狂笑著。

雙目發出光芒,一揚手,歇斯底裏地向他的手下道:

“大夥小心!這裏隻一個頭,都可以進入世界大國的博物館!哈哈哈!”

他懂!

他跟所有人不同,因為他懂得國寶的價值,曆代的盜墓者,一點也不愛惜文物——它們都是未經歪曲的、最可靠又最珍貴的“地書”,因為永遠都無法再行生產了。壞一個少一個。他們坐塌陶像,踢碎瓶瓶罐罐,隻專門搜尋金飾銀錠,熔掉好換錢。

他白雲飛,周詳的計劃,填密的布局,令他一手擁有始皇陵,一手擁有活生生的秦俑,他將是天下首富!即使是虛幻的電影,也捏造不出這樣的美夢。

風沙中,蒙天放與朱莉莉二人一騎,接近陵墓,接近危機。

她閉上眼睛,眼角滴下淚珠,她懇求:

“可以不死,我們也不要死!”

“你怕嗎?”

“我怕死,何必騙你?”

現代人的意誌左右著她。

現代人的科技助長了白雲飛的氣焰。什麼水銀毒氣?他們都有備而戰,一眾配了氧氣筒,由鐵索往地底吊送。

大量寶物,—一又被運出來。一輛輛的吉普車在等著。

一匹憤怒的馬,筋肉與血管的網脈都因夜奔而隆起,眼睛閃耀突出,血紅的鼻孔賁張,鬃毛在風沙中撩撥,衝進被毀的家園。

蒙天放策馬在人群中踐踏過。煙霧中,揮創亂斬:“你們住手!”

人群展開混戰,子彈橫飛。四壁的機關,竟因這無目的的子彈觸動,不知從何而來的毒箭四射。巨石淩空而降。

手電筒的光雜遝繚亂。

古代機關,殺了侵略者一個措手不及。手下死傷甚眾。

白雲飛瞄準,開槍殺馬。

馬中彈,仰天起碗,一陣抽搐,蒙天放和朱莉莉墜下,壓在一塊石板上,石板略為下陷,流沙往低處一竄,白雲飛立足不穩,撲向二人身畔。三人同滾進一個洞穴中。

身體急速下瀉,石柱移動,合並成巨閘。三個人,一起被困在內,這是一條狹窄的走廊通道。手下全在外麵,隔絕往來。

人口被堵塞,出口又不過是牆壁。這重門深鎖的,是什麼地方?

黝暗的環境中,三人的視線漸漸適應了。隻見壁上有油燈,一盞一盞地燃著,映照得人人如同星夜下的幽靈。

四周都是石頭。世上有什麼比石頭更緊字呢?是一個淒冷的、現成的墓穴。朱莉莉握著蒙天放的手,馬上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