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隔岸遠觀兩獸劇鬥,鶴發道:“人類最初的武功便由模仿野獸猛禽的行動而來,本意或隻是為了舒展筋骨強身健體,漸漸卻成了製服野獸的本領,甚至演變成人類自己爭強鬥勝的武器。且不論人類天性中征服欲之好壞,單從武功的角度來說,雖然經過數千年的去蕪存菁,生出各種門派,基本要旨卻始終不變,隻要能在最短的時間擊倒對手,就是最有效的武功。但許多武功故意變化出惑人眼目的花招虛式,固然有誘敵之效,但在明明有機會直搗黃龍一招製敵的情況下,卻偏要生搬硬套一些花巧招式,不免本末倒置。相比之下,這些猛獸反而更懂得攻擊的效率。”
童顏失笑:“依師父所說,我們豈不是還應該向它們學習?”
“那又有何不可?”鶴發一曬:“以人為師,不過是墨守成規的繼承。以天地自然為師,方能夠開宗立業,自成格局。”
許驚弦聞言心中一動,鶴發看似無心之語,卻在有意無意間點醒了自己。他不肯收自己為徒,莫非在暗示天地自然才是最適合的師父?可是,欲以天地為師,那需要何等的氣度,何等的悟性?自己能做到麼?
鶴發又道:“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高手不會刻意於招式的精妙,而是更注重其效力。我之所以隻傳你六招劍法,正是不願讓你沉迷於招式之中,如果有一天你能自創機杼,才不枉廢我一片苦心。”
童顏有會於心,點頭道:“師父曾教過我:天底下沒有完美無缺的武功,隻有無懈可擊的王者。”
“正是如此。所謂無懈可擊,並不是指擁有強大的力量,而是能夠在各種情勢下做出正確的判斷,隱忍不代表怯懦,果敢不等同莽撞。人力有窮盡,掌握關鍵的時機發出致命一擊才是智者所為,這就是返璞歸真的高手與普通人的區別。”
聽著鶴發童顏師徒的對話,許驚弦脫口發問:“可是,若沒有強大的力量,又如何能發出致命一擊?”
“你錯了。擊敗對手隻需要‘足夠’的力量,而非‘強大’。”鶴發微微一笑:“盡管力量相差懸殊,山兔卻可以力博雄鷹,野馬亦能夠匹敵群狼,靠得絕不是蠻力。曆史上以弱勝強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關鍵是能夠正視彼此的優劣,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許驚弦沉思不語。如果說之前他對於童顏誇讚鶴發的話還有所懷疑,此刻漸己認同。同樣的道理,林青也曾對他說過,但鶴發無疑表達得更為淺顯易懂,令人不由折服於他敏捷的思維與雄辯的口才。
蒼猊的吼叫聲打斷了許驚弦的思緒,他抬頭望去,隻見冰河對麵兩頭蒼猊的爭鬥已近尾聲。雪白蒼猊遊鬥戰術極其有效,趁著蒼猊王轉動不便,隻以利爪襲擊蒼猊王的腰腿之處,雖非要害,但連續數擊之下,蒼猊王已被抓得傷痕累累,氣力不濟下稍有閃失,已被雪白蒼猊一口咬在腰側,撕下一大塊血肉來。
蒼猊王痛得一聲怒吼,鼓起餘勇反撲對方,一爪正拍在雪白蒼猊的麵門上,頓時現出幾道抓痕。但蒼猊王已是強弩之末,加之失血過多,頃刻間又被雪白蒼猊連咬幾口,眼看不敵。驀然蒼猊王跳出戰團,提爪抬首,幾乎直立而起,仰天發出一聲低沉而無奈的咆哮。這特殊的咆哮聲大概標示著勝負已決,原本靜立一旁觀戰的蒼猊群齊聲吼叫,興奮地圍著雪白蒼猊連連轉圈,祝賀新的王者登基。
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蒼猊群轉向失去王位的蒼猊,發起了新的進攻。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慘烈廝殺,昔日的王者無力地抵禦著屬下的圍攻,轉眼間連受重擊,眼看就要被群猊殺死。
那隻雪白蒼猊立於河邊一塊大石上,漠然地看著蒼猊王被群猊圍攻,全無阻止之意。
許驚弦與童顏齊聲驚呼:“為什麼會這樣?”
鶴發亦是臉現詫異之色,長歎一聲:“我也不清楚為何如此。或許這是猊群的規則,新王即位之日,便是舊王斃命之時。”蒼猊被吐蕃人視為神物,輕易不去招惹,即使是高原上的吐蕃老人,也未必盡知蒼猊的習性。
蒼猊王在猊群的圍攻下且戰且走,被逼至冰河邊緣。忽然昂首望天,發出一聲如悲如泣的嘯聲,蒼猊群聞聲暫時停止了進攻。有幾隻小蒼猊欲要伸舌舔食蒼猊王沿路流下的血線,被幾頭壯年蒼猊阻止,那或許是對昔日王者的最後尊重。
蒼猊王緩緩轉頭,傲然望著曾經的臣民,神情中有一種仿如英雄末路的淒涼。然後一聲狂吼,拚力高高跳起,躍入冰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