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猛然一震,不可思議地在奔流不止的江水中停了下來。
江中一塊礁石上,竟穩穩坐著一人,身披蓑衣,憑江垂釣。他臉孔藏在陰影中瞧不真切,唯見一雙精芒四射的眼睛透著寒光。
春江花月夜,臨江憑釣,本是何等雅事?但蓑衣人那一根長長的釣鉤,卻是緊緊扣在小船的船舷之上。
小船沿江直下,力逾千鈞,卻被他靠一己之力生生攔住,身體穩若磐石,宛若中流砥柱。那釣絲也不知用何材料所製,繃得筆直卻不斷。
船上四人正自驚疑不定,一聲大喝從蓑衣人口中發出,響若驚雷,震耳欲聾,蓑衣人沉腰坐馬,空著的左拳重重擊在江麵上。
巨浪狂濤霎時湧起,立起一道足有八尺高的水幕,朝著小船撲來。逼到近前,水幕中一團球形水浪破幕而出,恍如鐵拳,直砸向葉鶯。
蓑衣人這一出手,當真是千軍辟易勢不可擋,渾不似人力所為。
葉鶯滿臉殺氣頓時消散無蹤,麵現驚容,那足可顛倒眾生的冷豔美人立刻恢複為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仿佛被施了魔法。她眼見巨浪奔湧而來,不敢硬擋,猛一跺足騰空而起鑽入水中,再露出頭時已在數丈之外,宛若遊魚,水性竟然好得出奇。
水幕迎空撲至,將船上的三人淋得透濕。三人渾如不覺,呆呆望著蓑衣人,許驚弦目光驚詫,陳長江隱含畏懼,灰衣人臉上則一種平靜的絕望。
蓑衣人緩緩收杆,硬生生將小船拉至礁石前。抬頭望定灰衣人,濃眉下目光銳利如箭:“天行兄別來無恙啊。”
灰衣人釋然般一歎:“相較於那葉鶯姑娘,我倒更願意死在龍堡主手裏。”
蓑衣人豪然大笑:“天行兄言重了,若隻是想你死,又何須我龍吟秋親自出手?”如此絕世的武功,如此迫人的氣勢,除了擒天堡主、位列六大邪派宗師之一的龍判官,還能是誰?
許驚弦四年前曾在涪陵城郊的困龍山莊見過龍判官一麵,不過那是被寧徊風偷梁換柱假冒龍判官的禦泠堂弟子周全,真正的龍判官則被軟禁在獅子灘地藏宮中。他被日哭鬼擄至涪陵,目的就是送給龍判官做義子,起初還覺得堂堂擒天堡主好歹在江湖上算是個人物,其後得知他竟然被手下師爺暗中羈押,心目中的形象登時一落千丈,隱隱還有些瞧不起。
如今見到真正的龍判官,麵貌與當年周全的裝扮雖無二致,但眉眼間的氣質迥然不同,宗師氣度撲麵而來。再加上方才那威勢淩人的出手,霸道無匹的內力,沉穩而犀利的眼神……直到此刻,許驚弦才明白縱橫川蜀數十年的一代梟雄確有其過人之能,絕非浪得虛名。
灰衣人聽龍判官如此說,大惑不解:“既然龍堡主不想要我的性命,又為何派人陰魂不散地追殺?”
龍判官緩緩道:“擒天堡要殺你,並不代表我想殺你。”
“龍堡主是在玩字謎麼?恕我不懂你的意思。”
龍判官目光炯炯,緩緩道:“要殺你的人是丁先生。”
灰衣人笑了:“不知我還可以稱你一聲龍堡主麼?”他有意將“堡主”兩字加重語氣,任誰都聽得出暗藏的一絲譏諷,許驚弦不由暗暗替他捏把汗。
龍判官一挑濃眉,一字一句:“寧徊風的前車之鑒,龍某須臾不敢相忘。”這本是他的奇恥大辱,卻當眾說了出來,泱然氣度倒令許驚弦刮目相看。
灰衣人正色道:“既然如此,龍堡主為何還任由丁先生執掌大權?”
“擒天堡重出江湖,必須借各方麵的力量。丁先生智謀高絕,神機妙算,不用他豈不是太可惜了?不過我心中有數,不會任其胡作非為。”
灰衣人冷笑,亮出腰間掌印:“看來龍堡主並不認為這是胡作非為了。”
“丁先生妄想殺明將軍一舉成名,我卻有自知之明,從未忘記擒天堡與將軍府昔日的盟約。若不然,今日也不會出手救你……”
“丁先生要殺明將軍!”許驚弦大吃一驚,盯著灰衣人:“你到底是誰?”
灰衣人抬起右手,舉起大拇指,傲然道:“將軍府憑天行。”
許驚弦渾身一震,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身為將軍府五指之首,憑天行乃是將軍府中僅次於明將軍、水知寒與鬼失驚的第四號人物,萬萬想不到自己與明將軍不共戴天,卻鬼使神差地救了他的得力愛將。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湧上,怔然說不出話來。
龍判官不動聲色,將許驚弦臉上的複雜神情盡收眼底,又對憑天行繼續道:“我雖不同意丁先生的計劃,但聯合滇蜀各大勢力之舉卻深合我意,所以才任由丁先生行事。天行兄或許不明白我的苦心,但明將軍必能理解,今日出手救你,就是想讓你把丁先生的計劃如實告知明將軍,同時也請他知道,我龍吟秋自始至終都是他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