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說著,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喉頭哽咽。
他用左手托住右肘,而用右手拿著空杯,擋住了自己的臉。
——自從師父死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敞開心扉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是冷酷無情的複仇者,戰無不勝的大英雄,無所畏懼的奇男子……可是隻有現在,他才恢複成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終於又喘過來了一口氣。
樸靜美歎息了一聲,然後把燒杯放下。在陳真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走到了陳真的身邊。
陳真一愣,還沒說話,就已經被樸靜美溫柔地攬入懷裏。
“陳真,你不可以這樣。”
陳真睜大眼睛,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了。
“你是多麼幸運,你還有你的國家。”樸靜美說,“中國即使遭受著重重侵略,但是在怎麼樣?你們的政府還在,你們最後的尊嚴還在。”
她的手指,輕撫著陳真的頭發:“但是,朝鮮,卻已經亡國了。我,我的戰友,我的親朋,我的人民,全都已經被烙上了亡國奴的烙印,一直到死,都無法洗刷。”
她的歎息,像哭泣一樣,令人心碎:“我常常聽到,我們祖先的哀嚎。我們令他們蒙羞,我們,已經失掉了朝鮮民族,最後的尊嚴。”
陳真依靠在她柔軟的懷中,卻感受到,一股強硬、決絕的鬥誌,猛地灌入他的身體。
樸靜美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倔強,可是卻已經透出絲絲溫柔:“陳真,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輕蔑你的人民,你不可以放棄你的人民。因為你和他們都加起來,才能成為中國。他們的苦,就是你的苦;他們的落後,就是你的落後。你隻有承認了這些,將來的某一天,他們的榮光,才會成為你的榮光。”
陳真周身顫抖,竟不能言語。
他們就這樣依偎在一起,許久許久。
在這凝固的時間與空間中,有很多事,都悄悄地改變了。
從這裏到小遼河,至少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八點整時,陳真終於要離開了。
拉開門,從蒙蒙亮的院子裏,一下子湧入屋中的,是隆冬逼人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