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愉悅是短暫而又蒼白的。沃夫加又來了一次,記下了首級數目後就帶走了那些麵目各異的腦袋。威廉的箭瘡已然愈合大半,那名叫做維尼爾.路德維希的牧師在手術之後又釋放了一次治療輕傷的神術。不過還是需要靜養。
“如果是一個主教為你治療的話,你現在就跟沒受過傷一樣了。”維尼爾纏著繃帶說道,“可惜我都還沒從學院畢業,所以你就乖乖地躺在帳篷裏吧。”
兩人道謝致意,然後對著奧丁禱告一番後,維尼爾帶上黑袍的兜帽走出了屋子。
牧師走後,空蕩蕩的帳篷裏陷入了沉默。喬尼在回憶著戰場上戰技的得失,威廉則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坐在威廉身邊,喬尼出神地盯著地麵,仿佛那裏有什麼精彩的畫麵一般。
“喬尼。”趴在地上,威廉悶聲打破了沉默,“接下來,我們會被送回後方吧?”
喬尼沒有抬頭,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沒來的時候盼著打仗,打完了仗又想著回去。”威廉歎了口氣,“我還真是沒用啊。”
“至少你活了下來。”喬尼依舊低著頭,聲音有些低沉,“無論你以後是要繼續當兵作戰,還是回家老老實實過自己的日子,至少,你活了下來。”
威廉試著要翻過身,牽動了傷口,讓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無奈地保持俯臥的姿勢,不住歎氣。
說不出的鬱悶,充斥心頭的鬱悶。威廉想要通過歎氣來讓自己的內心釋然,他失敗了。
“過去聽退伍的老兵說起戰場上的事情,說起他們失去戰友,說起他們從死亡的邊緣脫生,我隻是覺得:哇,這樣的生活太有意思了!”威廉自顧自說著,或許隻是要自言自語,“那種生離死別,那種驚險,比父親和哥哥們日複一日地打鐵要有趣多了。我看到老兵談起死去的戰友的那種哀傷,自己也會流下淚水。可心裏總是期盼著能有這般淒美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喬尼依舊低著頭,他想起了不久前被自己抹過脖子的那名士兵。尼斯.布魯克林,他有一個妹妹,一個臨死時無比思念的妹妹。
“今天,我看到了戰友倒在自己麵前,他們捂著傷口,他們還在血泊中掙紮。我也看到了野蠻人的刀斧幾乎要斬到我的麵前,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就在戰場上等著被自己人收屍了。”威廉繼續自語,“我發現,那一點都不有趣。”
喬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搖搖頭,試圖將尼斯最後帶著笑意的那張臉驅離自己的腦海。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威廉:“那你以後怎麼辦?回去打鐵麼?”
聽到喬尼說話,威廉努力側過頭,看了喬尼一眼,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回去打鐵?我應該說過吧,家裏那麼多兄弟,隻有我是不學打鐵的,家裏人也不好逼著我。我這一輩子就在學著怎麼殺人。”
“一輩子?你才多大呀?”喬尼笑笑,“那你以後怎麼辦呢?”
“本來是打算參軍的。”威廉將腦袋調整到一個舒服的角度,“到這個歲數也不能再賴在家裏什麼都不幹了。但現在我卻有些害怕,戰場不適合我。”
戰場隻適合心無雜念的人。喬尼在心裏默默地說。
勇往直前,別無他念的人才能適應戰場。
“適應戰場的人都死了呀!”喬尼不自覺說出了聲。
“什麼?”
“沒什麼。”喬尼擺擺手,隨即意識到威廉看不到,便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說道,“戰場也不適合我。當然,維爾薩那種戰場還是很適合我們的,但我們多少要有點上進心。”
兩人會心地哈哈笑了起來。
維爾薩的戰場上,有勇敢衝鋒的,有怯懦後退的,也有駐足不前的。那裏不要求勇士,也不要求英雄。隻要你能活下來,無論是從敵人手上活下來,還是在督戰隊手裏逃得性命,待到戰爭結束,你就是成功者。
“指揮官說打哪裏,我們就要打哪裏,哪怕麵前是敵方第一勇士,哪怕麵前是長槍陣列。”喬尼止住笑聲,歎息著說,“勇者的戰鬥,奧賽丁人的戰鬥,可我覺得,這不是我的戰鬥。”
“這也不是我的戰鬥。”威廉附和道,“我覺得今天的打法太蠢了。”
列陣,衝鋒,雙方對砍。
“是太蠢了。”喬尼聳聳肩,“這不是我想象中的戰爭。”
帳篷裏再一次陷入沉默。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喬尼拍了拍威廉的肩膀,拿起自己的巨劍離開了帳篷。
巨劍上的血跡早已擦幹抹淨,現在需要上油再保養一番。喬尼坐在帳前的木堆上,取出鹿皮的軟布,沾上些專用的油脂認真擦拭其自己心愛的武器。
真是一把好武器,雖然對於金屬鎧甲有些無力。
擦到一半,喬尼抬頭看了看四周,一片空曠。遠處第四千人隊的駐地倒是熱鬧非凡。喬尼眯著眼看了會兒,重新低頭侍弄起自己的武器。
“十夫長喬尼.史密斯。”沃夫加的聲音傳來,“收拾收拾東西,咱們搬家了。”
十夫長?一共就剩下兩個人了。喬尼在心裏偷偷地吐槽,抬頭看著沃夫加:“搬家?”
“是啊。”沃夫加抬手一指,“第四千人隊的要搬過來,我們很快就要回後方了。”
回後方。
喬尼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這個消息。他想笑,但在上司麵前合適麼?
“對了,喬尼,應該是你。一會兒收拾完東西跟我來,伊威達.海因裏希將軍要見你。”沃夫加一拍腦袋,仿佛剛剛想起一般,“應該是你,我的百人隊裏背著焰形巨劍還配長劍的也就是你了。”
“什麼事情啊?”喬尼奇怪的問。
“說你表現優秀。”沃夫加笑嗬嗬地拍拍喬尼的肩膀,“你小子可是給我長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