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又琳住進了東跨院的一套客房裏。月娘忙忙碌碌,招呼她的行李,招呼她的家人,又招呼她吃東西,再招呼她沐浴更衣,簡直是無微不至。晚上,室內一燈熒熒,窗明幾淨。她坐在一張雕花紅木椅中,看著那古董花格上陳列的各種古玩,不禁發起呆來。這個何世緯,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個傅家莊,又是個什麼所在呢?正滿腹狐疑,怔忡不已中,何世緯來了。世緯已經有了一番心理準備,不論華又琳此番前來,是怎樣的動機,怎樣的目的。她總是他父母為他選的女孩,帶來了家鄉的呼喚和親情。一封父母親筆的家書,已讓他心中惻然。聽餘媽和阿福兩個家仆,細述沿途種種,才知道華又琳登山涉水,這一趟走得十分辛苦。世緯對這個女子,在百般驚詫和意外之餘,卻也不能不心生佩服。尤其她一見麵的那篇話,表現出來的;是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現代女子,一個頗有幾分男兒氣概的現代女子。或者,這個華又琳能了解他種種遭遇,和目前的諸多牽絆吧!總之,不論她了不了解,世緯準備盡可能的對她坦白。
因此,這個晚上,世緯用了整晚的時間,向華又琳細述他來傅家莊的前因後果。關於小草、青青、靜芝、振廷、紹謙、立誌小學……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是和青青的一段情。華又琳啜著傅家茶園裏特產的“碧螺春”,聽著這曲折離奇、不可思議的故事,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她的注意力越來越集中,她的眼光越來越深邃,緊緊的盯著他。當他終於說完了,她不禁深深的抽了口氣,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世緯的聲音懇切而真摯,眼光裏帶著抹渴求了解的光芒:
“華小姐……”“叫我又琳!”她簡短的說。
“好的,又琳!”他歎口氣:“這整個經過,聽起來雖然荒唐,但是,就是一件件的發生了,我卷了進來,一切都身不由主。你已經見到了傅家的每個人,我想你對老太太的印象深刻……現在,我不單單是希望你能體諒這一切,更希望你不要破壞了傅家目前的幸福……”
“幸福?”華又琳終於打斷了他,迅速的問:“你把這種情況叫‘幸福’嗎?”世緯怔了怔。華又琳站起身子,開始在房裏走來走去。她咬著嘴唇,時而看天花板,時而看窗外,然後,她站定在他麵前,眼光落在他臉上了。
“好!我聽了你所有的故事!”她有力的說:“終於知道這大半年你在做些什麼了!原來,你不願在北京做真兒子,卻跑到揚州來做假兒子!你不孝順自己的父母,卻來孝順別人的父母!不止父母,還有這兒的孩子們……小草,立誌小學。你做的真不少!”
世緯注視著她,一時間無言以答。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我們自幼讀書,隻知道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管怎樣,都把這個‘吾老’和‘吾幼’放在前麵,你呢?你把‘人老’和‘人幼’放在前麵!你真是與眾不同!”
聽出她語氣中的諷刺和不滿,他勉強的接了口:
“我的父母一生平坦,沒有遇到大風大浪,生活也平靜無波,在北京,我的職業名稱是‘少爺’,什麼都不用管!在這兒,傅家兩老早已心力交瘁,情景堪憐……這情況不一樣啊!”
“所以,你就在這兒當定假兒子了?”
“不不,這隻是暫時的情況,我並沒有做長久之計……我隻等老太太精神狀況一穩定,我就回去!”
“有你這樣‘孝順’,老太太怎會痊愈?”又琳銳利的看著他:“據我今晚的觀察,她是寧可有你這個假兒子,而不要痊愈起來麵對真實的……”“又琳!”他急促的說,壓低了聲音:“你能不能小聲一點?你左一句假兒子,右一句假兒子,萬一給老太太聽到,會讓她整個崩潰的!”華又琳驀然抬頭,緊緊盯著他。
“你真心真意的關心她,同情她,是不是?”
“你聽了整個故事,難道你沒有絲毫震動的地方?”
“我確實震動!我不是為傅家兩老震動,我為你何世緯震動!世界上有你這樣‘隨遇而安’的人,真讓我‘大開眼界’!這整個的事件我必須好好的想一想。老實告訴你,我這次來揚州,受了兩家家長的重托,要把你押回北京去!至於我自己,我隻是想來看看你這個人物,這個從未見過我,卻把我否決得幹幹淨淨的人物!這個帶給我深刻的羞辱的人物!這個自認為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