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元福宮。
作為龍虎山在京城的分院,這裏堪稱道家聖地,除了早晚的誦禱聲和偶爾響起的絲竹之音,一向保持著清靜自然的狀態。
不過,就在大年初七這一天,新春佳節的氣氛尚未散盡,元福宮的平靜卻被打破了,一陣低沉的咆哮聲,從三清主殿傳出,悶雷般滾滾而過。
龍虎山弟子無不心神不寧,臉色蒼白。
自從上虞來的小道士入宮以來,掌教幾乎每天都要大發雷霆,眾弟子心中都有著相同的疑慮,龍虎山……真的要風光不再了嗎?
隨著時間的推移,掌教的怒火本是呈逐日減弱的態勢,可今天去了一趟皇城回來,突然又爆發了,從音量的響亮程度來分析,掌教真人的怒氣比上次在宮中吃癟還要大,難道他吃了個更大的虧?
“孽障,妖孽啊!真是氣死我也!”老邵胡須亂抖,手裏拂塵亂甩,腳步淩亂的在殿內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瘋了似的,哪還有半分道家高人的形象。得虧這會兒還是冬天,否則殿內有多少隻蒼蠅,也都被他弄死了。
陶仲文還算沉穩,他連聲勸道:“師兄,邵師兄,弟子們都在外麵聽著呢,請你稍安勿躁啊。”
“安?你叫我怎麼安!”邵元節腳下停了,但嗓門卻比剛才更大了,“那小賊實在太狡猾了,簡直就是滑不溜手,也不知他是誤打誤撞,還是把皇上的心思研究得太過透徹,所作所為,就像是事先演練好了似的,他就是毒藥!會上癮的那種,皇上已經中毒了!”
“沒這麼嚴重吧,他今天明明……”陶仲文被邵元節說迷糊了。
“不嚴重?還能再怎麼嚴重?”邵元節咬牙切齒的說道:“他推辭了竣工時間,你以為皇上變色是生氣了?錯!大錯特錯!皇上那是在焦慮,在著急,他的興致更濃了!那小賊不光會花言巧語,他算計人心的本事才是最致命的!”
“師兄的意思是那小賊是故意設計的?那我等應該提醒皇上,讓皇上……”陶仲文眼睛一亮,如果交泰殿真的臨近竣工,劉同壽卻為了吊胃口隱瞞不報,那就是欺君之罪啊!
“陶師弟,你又錯了。”
高嚷了半天,邵老頭的火氣發泄出了不少,而且也累了,他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頹然坐倒:“交泰殿有多大,你也是知道,雖然無法入內一觀,但從動用工匠的規模看來,他動工的幅度也小不了,三天,本來就是完不成的,他事先就算計好了……”
“怎麼可能?他不怕皇上治罪?”陶仲文眼睛一下瞪得溜圓。隨便報個日期糊弄當今天子,以喜怒無常著稱的嘉靖皇帝?嫌命長了,還是豪賭?
“他說半個月的話,時間倒是寬裕了,可先前的氣勢不就沒了?皇上之前給他設置了個三天的期限,他自己也這麼給自己限定,以皇上看來,他很可能隻是說順口了,或者根本不了解施工的知識,說明他不是無所不知,有缺點,而這缺點偏偏又無傷大雅……”
邵元節慘然一笑:“如果都是他算計好的,老道真是無話可說,隻能說此人是天生妖孽了。”
一時間,陶仲文心中千念百轉,竟是無言以對。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師兄也無需過慮,如果小弟的推測不差,那張孚敬已經跟其攪在一處,以孚敬對皇上的了解,提前設計有所設計,也不足為奇。那劉同壽人品雖不堪,但人卻聰敏異常,將孚敬所授融會貫通,也不是什麼難事。”
邵元節點點頭,“師弟言之成理。”
不管是不是,他更願意相信是這樣,他實在沒辦法接受,一個剛恢複神智半年的少年,比他這個看著皇帝長大的人,更了解皇帝的心思。
“小弟憂慮的是……即便拖延工期無傷大雅,反而更增皇上的興致,不過,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呐!一旦他的布置沒法令皇上滿意,那他先前下的這許多功夫不但白費了,還會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就這麼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