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壽走了,大殿裏陷入了沉寂。
嘉靖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宮人們則都是噤若寒蟬。
剛才那場對話中,應該是有些機鋒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盡數聽得懂,表麵上看來,似乎就是小仙師毫不在意的推開了皇帝遞出去的橄欖枝,讓其碰了個軟釘子。
對宮人們來講,這種事他們想都不敢想,別說他們這些地位低微之人,就算是朝中那些大臣,同樣不可能有這種舉動。連堂堂的夏部堂,還有翰林院那些學士老爺們,都上趕子巴結皇帝還巴結不過來呢,那會有人把好處往外推啊?
皇上的暗示多明顯啊!隻要求求拜拜,這位九五之尊就會網開一麵,幫忙作弊了。皇帝一出手,還怕名落孫山麼?不可能嘛!就算是個真文盲,隻要皇帝想,一樣能給點成狀元嘍。
皇帝會不會發怒,會不會遷怒於人,宮人們都很惶恐。
忐忑不安的氣氛中,嘉靖似有所覺,他一臉不爽的擺擺手,宮人們如蒙大赦,低眉順眼的退出去了。黃錦本也有心溜走,剛才的對話,他也沒全搞懂,想著找劉同壽問問明白呢,結果身形剛一動,就聽嘉靖輕咳了一聲,胖子心中一哆嗦,不敢動了。
“黃伴,你怎麼看?”大殿變得空蕩蕩的,嘉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老奴……”黃錦明白嘉靖的意思,隻是這事兒真心不好回答,他確實隻是個打醬油的啊。
“讓你說,你就說,別這個那個的。”嘉靖不耐煩了,看在幾十年相伴的感情份兒上,他給了點提示:“就說你這兩次去那邊,都看到了什麼,說了些什麼。”
“是,是,回稟萬歲爺,劉小道長確實沒騙您,老奴這兩次去,他都在練字呢……”
“練字?”嘉靖有些意外,劉同壽的動向都在廠衛的監控下,但這些細節他還真就不知道。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淡淡的問道:“他字寫得如何?”
“嗯,”黃錦斟酌了一下,用了個比較有回味的說法,“比老奴寫的好……”一邊說,他一邊偷眼看嘉靖的反應。
嘉靖的動作有一個短暫的停滯,然後手臂劇烈的抖動了一下,把一盞熱茶直接潑了大半在身上,好在冬天穿得厚實,倒是沒燙到,隻是顯得很狼狽。
“老奴該死,不會說話,讓萬歲爺受驚了。”黃錦手忙腳亂的幫嘉靖擦拭,嘴裏不停的告著罪。
“居然害朕失態,你這老東西確實該死!”話說得挺狠,但黃錦卻一點都不擔心,他聽得分明,皇帝的語氣中怒意很淡,倒是疑惑和喜意占了多半。
“老奴也問了幾個人,都是小道長身邊很親近的人,可他們也隻知道這些……”黃錦插科打諢的目的,就是讓氣氛輕鬆一點,然後把這些最容易引起皇帝質疑的話說出口。
想是疑惑得狠了,嘉靖也不避諱黃錦,自言自語的嘀咕道:“連字都寫不好,經史也不甚通,他憑什麼以為自己能給朕長臉?”
黃錦耳朵一直豎得老長,因此他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個關鍵詞,結合剛才的對話,他明白劉同壽跟嘉靖打的機鋒了。
嘉靖幫忙作弊不難,不過,肯定會在士林中惹出非議來,盡管皇帝在士林中的名聲本來就不算好,但麻煩自然還是越少越好。
劉同壽婉拒了嘉靖,但最後卻以天子門生自居,暗示嘉靖可以設法撇清幹係,讓他自己憑本事去考。目前,這說法隻是兩人的默契,若是當真中了,劉同壽就會大肆宣揚,給嘉靖臉上貼金;反之,自然是一切休提。
成功則名利雙收,還不用有任何付出,失敗也連累不到自己身上,這種模式,是嘉靖最為欣賞的那種。想清此節,黃錦心下也是暗讚不已,不愧是張首輔看中的接班人,這份領悟力實在是神乎其神啊!
“萬歲爺,小道長他一向擅長出人意表,手段也是了得,既然他敢對您誇口,想來總是有些成算的。”既然掌握到了皇帝的思路,黃錦當然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就算失手了,正好讓他死了這條心,專心給萬歲爺煉丹,不是也很好嗎?”
“嗯。”嘉靖點點頭,未予置評。
黃錦明白皇帝的心思,他動心了。
在我行我素方麵,當今和先帝正德實有一拚,但兩者的心態卻大相徑庭。
正德是那種真正的肆無忌憚,他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也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隻要他自己和他在乎的人高興,就足夠了。所以,正德朝的言官們很敢說,連喜當爹的帽子都敢給皇帝扣。
到了嘉靖朝就不行了,嘉靖也很固執,但同時,他也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哪怕他的名聲確實不咋地,可他還是很在乎,至少表麵上,必須維持著聖君的形象。誰要是敢破壞河蟹繁榮的整體氣氛,他肯定要整治得對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