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快樂,通常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當滕祥帶著聖旨返回貢院時,這句話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陛下有諭:靈物天成,見賜乃祥,修心十載,朕心實慰,然科舉大事,亦不得輕忽,故……”滕祥第一次宣口諭,但架勢卻擺得十足,嘉靖的寥寥數語,被他念得抑揚頓挫,煞有其事的。
聽眾的臉色都不怎麼好。
嘉靖這道旨意措辭嚴厲,卻又前後矛盾,換個不知情的過來,定會有無所適從的感覺。他先是高度評價並肯定了劉同壽的靈鳥,然後話鋒一轉,又對考場秩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顯然是讓考官們兩者兼顧,卻壓根沒提兩者兼顧的辦法。
這種行為,說好聽了是優柔寡斷,說通俗一點,就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劉同壽的鴿子是不是靈鳥,很難做判斷,但那鳥的靈性大夥兒都看見了,堪稱神乎其神。如果放任此鳥在貢院裏亂飛,甚至飛出貢院再回來,劉同壽舞弊的可能性自然大大增加。
在華夏,信鴿不是什麼稀罕物事,早在秦漢之際,就已經有相關的記載了。傳說中,楚漢爭霸之初,高祖劉邦屢戰屢敗,好幾次都是隻身而逃,狼狽不堪,有一次甚至藏在枯井中避敵,最後能夠得脫大難,正是靠著信鴿的傳信。
劉同壽隻需在外麵找幾個槍手準備著,然後把考題傳出去,再等著鴿子回來,臨摹一遍也就是了。
這,就是小道士真正的謀劃!那些符籙什麼的,不過是障眼法和前戲,他一早就算計好了,所有的表演都是給皇帝看的,後者的反應,也在他的預計之中,他就是要明目張膽的作弊!
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甚至下旨意的嘉靖也是這麼認為的。
小道士這段時間做的最多的就是練字,眼下寫字倒是馬馬虎虎了,可頂多也就是童生試的水準,經史學問更是無限接近空白,離會試題名差得不知道有多遠。
如果說他確有成算的話,也隻能著落在這鴿子身上了。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已經成功了一大半,至少張景華這會兒就隻能徒呼奈何。他的確是個很傳統的讀書人,也很有骨氣,但他並不傻,不會明知是死路,也要蒙著腦袋往上闖。
皇帝的做法很不地道不假,但他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敢阻攔在他麵前人,隻會有一種下場,那就是粉身碎骨!
不過,張景華也沒有太頹喪,畢竟他能做的都做到了,在這場大戲中,他的職責隻有搜檢而已,隻要保證了小道士沒有暗中帶進去任何東西,就不能說他的差事辦砸了。
至於那隻飛來飛去的鴿子……這顯然屬於不可抗力,是明目張膽的帶進去的,與他張某人無關。阻止小道士,維護聖地的重任,隻能著落在其他同僚身上了,首當其衝的,就是一眾巡場官。
想到這裏,張景華突然感覺到一陣輕鬆。跟神棍做鬥爭,本來壓力就很大,何況,這神棍還是聖眷極隆,手段極高的那種,這給他帶來的壓力,就不是普通的大了,簡直要人命呐。
張禦史苦中作樂,巡場官,也就是監考的官員則是叫苦連天。
會試考場,那是多麼莊嚴肅穆的地方呀,一般的考生,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可現在偏偏有隻鴿子飛來飛去的,這不是要命是啥?
單是鴿子也就罷了,大夥兒盯得緊點,把它趕離要害所在也就是了,但這隻鴿子不是獨行的,無論它飛到何處,除非進了號房,否則身邊就跟著一大群人。
這幫人都是宦官,以宣旨的滕祥為首,專門負責皇上的鳥的安保問題。一群沒鳥的人,負責保護一隻鳥,這是多麼和諧的場景啊!
“謝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那鳥已經進了號房了,等下飛出去的話,誰知道它能帶點什麼回來啊!”
江曉是東城兵馬司的副指揮,通常情況下,在禮部貢院監考的,就是他們這些軍士。畢竟有四五千的考生在,就算把禮部和都察院的官員都用上,也不怎麼夠用。而會試一舉行就是三天,官員們也吃不起這種辛苦,這樣安排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些軍士自己,也很享受這個差事。不是為了在這個過程中撈外快,隻是有一種心理上的快感。
大明重文輕武的畸形程度,全不在前宋之下。就算是鎮守邊疆,擁兵數萬的參將、總兵,對上一個沒有官職在身的進士、舉子,那也是不敢失禮的,別說擺官架子了,弄不好還要反過來奉承對方幾句。
在巡撫、巡按這樣的大員麵前,武將們更是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被人嗬斥如狗,鄙視如豬,一樣得笑臉相迎。若是被尋到了錯處,被打上幾十板子更是常有的事,事後還得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沒辦法,誰讓大明的國策就是文武殊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