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論過後,殿試還沒完,後麵還有下半場,下半場靠的是詩詞。
眾所周知,明朝對詩詞歌賦的重視,遠在唐宋之下,並非明朝文人不好此道,隻是客觀條件製約了這種文學形式的進一步發展。
唐宋詩詞登峰造極,斷了後人通往巔峰之路尚在其次,最關鍵的是,經過兩千多年的發展,儒學在明朝已經發展到了相當的高度。不消說進士,即便隨便從府試考場上抓個童生出來,即時命題一首,他們都能七步成詩。
對製藝有成的人來說,詩詞實在太簡單了,達到李杜蘇軾那樣的水準不太可能,但中規中矩的詩詞,就是一個信手拈來。
和鄉試、府試一樣,會試、殿試也考詩詞,但起不到關鍵性的作用,頂多錦上添花,想要逆轉乾坤是不可能的。
不過,上述所說,乃是通常情況,在嘉靖年間的殿試中,詩詞的重要性,全不在策論之下,因為皇帝喜歡這個。
當然,他喜歡的詩詞,不是七言絕句,也不是曲牌詞韻,而是一種特殊的詞體,青詞。
吃過午飯,下半場開考。
考題發下來的時候,考場上當即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抽冷氣聲,聲音之大,甚至在廣場上形成了回音,陣陣回蕩。
能令眾人失態至此,可見這個考題有多不著調。
連劉同壽,此刻都在心中大罵:青詞?那狗屁玩意自己連看都看不懂,更別提寫了,這是紅果果的坑爹哇?黃錦的那個死胖子也是夠壞,怎麼也不說事先提示一下?讓人有個準備啊?
他不爽,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嘉靖那點喜好,考生們都略有耳聞。但嘉靖十一年的那場殿試中,並沒有青詞這個題目,所以,眾人援引前例,都沒做這方麵的準備。此時一看題目,都是幹瞪眼。
能考中進士,學問自然不會差,但青詞這東西不屬於正統的文學範疇,術業有專攻,不懂就是不懂,想到這裏,眾人紛紛將視線投向了考場中央的某處,眼神中飽含著說不出的味道。
很明顯,皇上又在偏袒某人了。青詞這玩意,就是道士以之祭天禱告的東西,皇上以此為題,小道士自然大占便宜。
殊不知,他們固然猜對了嘉靖的意圖,但劉同壽的苦楚,就無人得知了。劉同壽這個道士是假的,裝神弄鬼,他比較在行,青詞神馬的,他壓根就不會。
青詞和南北朝流行過的駢文有些相似,詞用儷語,以四字和六字構句,極度講究對仗格律,對詞藻華麗的要求,幾乎達到了變態的程度。
前世時,因為好奇,劉同壽曾在網絡上搜索過相關資料,找出了嚴嵩的代表作來看,隻可惜,他壓根就看不懂。一篇文章寥寥百多字,他不認識的字沒有八十,也有五十,字都認不全,談何看懂?更談何寫出來?
這就是溝通不暢造成的後果了。
嘉靖知道劉同壽沒文憑,可他覺得既然是神仙點化的,小道士總不可能對青詞一竅不通,有點道行的道士都懂,神仙弟子怎麼可能不懂?他很期待劉同壽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看到這個題目,考官們也都在苦笑,不過,卻沒什麼人有勸諫皇帝改換題目的想法。
反正進士們很快就要入朝,遲早也要麵對這項工作,尤其是那些進翰林院的,這項工作更是他們的主要業務之一。提前麵對,也算是實習了,有何不可?在場的大臣們,又有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不會寫?不要緊,隨著題目發下去的,還有一篇格律表。有了框架,以進士們的功底,添字句進去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隻是文采有高低之分罷了。
於是,在考官們意味深長的注視下,眾考生冥思苦想,搜腸刮肚,第一次感覺到了八股文的局限性。誰說學通製藝,就能無往不利的?這都是扯,至少青詞就不在八股文光環的籠罩之內。
苦思之餘,有人偷眼看了眼劉同壽的動靜,發現小道士正襟危坐,看都不看格律表一眼,顯得極為從容。一時間,眾人也是紛紛慨歎:這年頭,還是當道士好啊,聖眷在身,連試題都是量身定做的,真是讓人羨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