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耳遊:美的立體組合(1 / 2)

我國古代傑出的文學家們,不但有一雙發現美,品賞美的明亮眼睛,而且有一雙聽覺靈敏的耳朵,大自然中的雷聲、雨聲、風聲、江流聲、海濤聲、蟲聲、鳥聲、落花聲,以及人為地創造的歌聲、琴聲、鼓樂聲……,聲聲入耳,從中感悟出美的情調、美的意味,可以說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們沒有理由去放棄這一種感官享受。

宋代的歐陽修寫過一篇有名的《秋聲賦》,他是這樣來描述他所感受的“秋聲”的:“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曰:異哉!初漸瀝以瀟颯,忽奔騰而澎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我們不能不佩服他那雙耳朵,能聽出聲音的由弱而強,由小漸大,如深夜驚動的波浪,如突然而來的風雨,與大地萬物接觸時竟然有金屬的聲響,又仿佛是兵馬急赴敵陣,馬嘴裏含著鐵枚無法嘶叫,也沒有傳呼的號角口令,隻有馬蹄聲和腳步聲。

宋代另一位文學家王禹偁,常登上湖北省黃岡縣的一座小竹樓去遊玩,周圍風景奇異,賞心悅目,然而他更注重聽覺的感受。小竹樓的柱、梁、梯、門、窗、瓦,以及其中的桌、幾、椅、案,都是竹製成的,所以“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琴鼓,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一種遊戲),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他利用了竹樓的共鳴,立體地欣賞了四時的景象,及遊樂的別一種韻味。

我把這種充分調動聽力,在旅遊中享受更多的美感的形式,稱之為“耳遊”。

古人在評介一幅精美的山水畫或大自然的景觀時,常使用“有聲有色”、“縱情聲色”之類的詞,可見在“目遊”時,是不可忽略“耳遊”的重要性的。

朋友,當你漫步在捷克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格,在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之後,伏爾塔瓦河上正飄起輕紗般的薄霧,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十分悅耳的金屬的聲音,雄渾宏重,而又悠揚激越。於是你循聲來到老城廣場西南的市政廳前,才知道這聲音來自名聞遐爾的布拉格鍾。這鍾據說造於一四一O年,五百多年來曾屢遭外國入侵者的破壞,但人民卻象愛護眼睛一樣珍惜它,它用金屬製造而成,鍾盤右側是手托骷髏的“死神”與懷抱古瑟的“樂神”,左側是對著銅鏡孤芳自賞的“虛榮之神”與緊抓錢袋的吝嗇鬼。每到正點,“死神”轉動沙漏並牽動鍾繩,鍾盤上方的兩扇小窗就自動開啟,隨走出兩個裝扮奇異的男子,然後閉窗而去。鍾聲響了,告訴你一個小時的結束,另一個小時的開始,當你聽到這鍾聲,它撞擊著你的耳鼓和心靈,使你感受到“時間”奔流的真實、生命的短暫與自己神聖的責任。

當你去波蘭的華沙,然後驅車去五,六十公裏外的達熱拉佐瓦?沃拉,這裏是著名鋼琴詩人肖邦的故鄉,在一座園休裏,立著肖邦紀念館。東北麵是康賓諾斯大森林;兩條清亮的小河流過林邊,潺湲的溪水從鵝卵石間穿過,發出鏗鏘動聽的音響,使你油然想起瑪茲爾卡舞曲中那纏綿悱惻的動人旋律。當你走進紀念館,可以看到肖邦的生命曆程——相片、手稿、書信,但你不妨走進館右側的音樂室,擴音器裏正在播送肖邦的《波蘭舞曲》,他以低沉的音節抒發了獨立戰士出征前纏綿的離別心緒,再現了華沙街頭抵抗沙皇軍隊的悲壯場麵,接著,又播放《革命進行曲》了,你可聽到尋求自由的波蘭在掙紮、呼喊,那翻滾直下的琴音象奴隸身上的枷鎖在脫落,其後是天翻地覆般的起落,風雨雷霆般的回蕩,表達了波蘭又被抓回牢獄去的淒厲與痛苦……

你一定領受了“耳遊”的妙處,而為之傾倒!

在南嶽衡山的龍池,時間是驚蟄至春分間,我也有過一次“耳遊”的機會,隻見千萬隻蛙紛紛聚來,像趕“廟會”一般熱鬧,你跳我爬,又擠又壓,把一塊畝把大的山地塞得滿滿的,所有的蛙一起扯開嗓門大唱,鼓噪之聲,震撼山穀,聲傳數裏之外。這一定點定期舉行的“群婚”的場麵,當地稱為“龍池蛙會”。我坐在附近的一尊岩石上,閉目靜聽,這蛙的種族的歡樂與痛苦,尋覓愛侶的焦躁不安,以及繁衍的莊嚴呼喊,完全可以從或小或大、或強或囂、或高或低的聲音中體味出來。夜晚。躺在床上,蛙聲顯得更加宏重、雜亂,我在蛙聲中睡去又醒來,反複多次,直到東方破曉。南嶽的龍池蛙鳴,以它特有的聲音形象嵌入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