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陰曹地府其實是不分晝夜的,白日還是黑夜,一般都要看閻王老爺子的心情,他要是覺得困想睡覺,就算陽間豔陽高照,他也得把地府弄得黑漆漆一片。

對這事兒吧,不少勤勞的鬼都很有意見,這些年沒少往崔鈺眼前遞請願書。好在最近來了隻愛打更的鬼,過一個時辰就得繞著大街吆喝一遍,路過森羅殿的時候聲音格外響亮,把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不得不爬起來幫地府升個太陽。

嗯。這個月可以給打更鬼多發點餉銀。

崔鈺看小太陽甩著尾巴從屋簷邊上飄過去,心裏很滿意,抬手熄滅了楹柱邊上掛著的紅燈籠。

今天酆都開鬼集,裏麵有她愛吃的炸響鈴,那廚娘的手藝在生前就響當當,在陰間幾百年更是練得爐火純青,那豆腐皮的香味,隔了半條街都能躥進鼻孔裏。可惜那食肆講規矩,不開鬼集不接客,偏這鬼集百年才開一次,崔鈺早就饞得要命,眼巴巴等著天亮去下館子。

眼看小太陽打著旋,就要騰在空中,崔鈺從帶鎖的小盒子裏摸出點碎銀子,揣進兜,推著輪椅往外走。可連屋門都沒出,就被一個帶著風聲飛進來的包袱砸中了臉。

那包袱帶著靈性,用打起來的結可勁兒地去敲崔鈺。

崔鈺被煩得不行,一把把它拋到書案上。

按住額角冒起來的青筋,崔鈺回到書案前打開包袱,誰知裏麵的生死簿堆成了小山,驚得她目瞪口呆。

她記得這兩天陽間歌舞升平,連平時忙起來臉都沒時間洗的薑小白,都去酆都跟守門的小官兒談情說愛了,這麼多新的生死簿,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瘟疫?災荒?還是大洪水?

沒等她尋思完,那個勤勞的打更鬼就跑了進來。

他見了崔鈺,先是有點害怕,後又開始害羞。

害怕呢,是因為從他進了陰間以後,見的每個小鬼提起崔判官,用的都是敬畏膽怯的語氣。傳說當年崔判官還是凡人的,就憑一己之力,殺死了為禍人間的八歧大蛇,那可是一口能吞掉一座城的上古大妖怪,能殺掉它,豈不就是比它還厲害?

打更鬼聽完就在想,以後千萬不能得罪崔判官,不然她要生了氣,想把他打得魂飛魄散,恐怕連根手指頭都不用動。

害羞呢,是因為他親眼見了崔判官。素淨的小臉不過巴掌大,明眸皓齒的,五官看起來甚是柔和,青絲編成辮子,鬆鬆綰在腦後,活脫脫一個鄰家小姑娘。若不是她嚴實地套著那身厚重的判官服,打更鬼根本就不會把她和威名遠揚的崔判官放在一起想。

崔鈺正惦記著鬼集裏的炸響鈴,又不好在小鬼麵前露出來,隻好擺出一張嚴肅臉:“打更鬼,你有何事?”

說完她還在心裏暗自點頭,這氣勢不錯,總算有點閻王老爺子的味道。

打更鬼不敢看她,埋頭盯著青石板,小聲說;“小的在陽間有位恩公,聽說今天一大早被當街斬首了,我怕他初來乍到不習慣,想接他到家裏坐坐,可去黃泉路口那兒守了很久,都沒見到恩公。我就想來問問,您的生死簿裏有沒有我那位恩公的名字?”

哦——去了黃泉?崔鈺眼睛一亮。她正納悶哪來的那麼多生魂,打更鬼這簡直是給瞌睡鬼送枕頭哇。她聽完就在心底哈哈大笑。

不過明麵上她還是沉著聲,語調平平:“你說你一早去了黃泉,那裏如今是什麼模樣?”

“奈何橋上烏泱泱全是魂,你推我擠罵成一片,說是陽間有個奸臣害人,把不聽他話的好人全給冤枉殺了,”打更鬼說得眉飛色舞,“小白姑娘的裙子被踩髒了,發了好大的脾氣,把那個踩裙子的莽夫鬼給推下了奈何橋,好在忘川上的渡船先生就在下麵,不然那個倒黴的莽夫鬼,就要被忘川給吃得骨頭渣不剩了。”

他說完,一抬頭,正對上崔鈺墨黑水亮的大眼睛,驚得立馬又低下頭,背比剛才彎得還厲害。

崔鈺正在想薑小白的裙子。

要是她沒猜錯,被踩髒的是那條鵝黃色的煙紗散花裙,就是前兒閻王老爺子喝了點小酒興頭好,從他那寶貝箱子裏拿來的。她和薑小白都有份,隻不過她要的是素白的羅綢裙。

當時薑小白歡喜極了,直拉著她說那布料如何如何珍貴,很是愛不釋手,結果剛穿上身,就被踩上了髒腳印——崔鈺嘖嘖樂,那莽夫鬼的運氣實在不怎麼好。

但她是判官,判官當著小鬼的麵不能樂!

崔鈺威嚴地坐直,麵無表情幫打更鬼看了看生死簿,聲音慢又穩:“你的恩人已經過了奈何橋,隻怕是生魂太多,你一時錯過了。再去仔細尋一尋。若是還遇不到,便去金銀橋頭找馬麵,讓他看在我的情麵上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