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的神話中,有一位盜取天火為人間帶來光明與溫暖的天神——普羅米修斯。他敢於違抗宙斯的禁令,盜取天火,送給人類;宙斯的權威受到挑戰,於是下令將普羅米修斯牢牢鎖在高加索山頂的懸崖峭壁上,每天讓一隻猛鷲啄食他的肝髒,但他麵對酷刑而不悔,表現出了為了人類而勇於犧牲的無畏精神,故馬克思將他稱為“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
在我們的心目中,魯迅也是這樣的聖者和殉道者。從他開始將外國的文學作品翻譯給國人,把西方科學介紹給中華時,他實際上就在扮演著“盜火者的角色。事實上,早在一九〇七年寫《摩羅詩力說》時,在介紹雪萊時,他就稱頌過力抗專製,“竊火貽人的英雄的使者。可以推測,他之所以積極介紹“惡魔詩人,宣揚“意力哲學,翻譯弱小民族的反抗呐喊和複仇的作品,是受了這位“盜火者的影響的。盡管他盜給國人的“火,並不一定都是真理之火、革命之火,可他主觀上卻是視為可以燃起國民之心火為民族而戰為自由而爭的火種的。當他以一發而不可收的創作激情,寫出了震驚世人的小說和一係列文章時,也確實沒有辜負他早年“盜火的苦心,在國人中引起了巨大反響,一些沉沉昏睡的國人,終於在魯迅思想之火的刺激下,慢慢睜開了雙眼;麻木愚昧冷漠的心靈在火光的照耀下開始溫暖。然而,他當年所盜的火種,從根本上不能在中國形成燎原之勢,也不能讓舊的中國在烈火中得到新生。也許他認識到了他早年所盜之火的能量有限,也許他發現,他撒下的思想之火並沒有真正成為指引國民前進的火炬。於是他陷入痛苦、孤寂、苦悶,甚至絕望……但他沒有像一些“前驅和“闖將那樣,沉淪下去,頹喪下去,他在痛苦中思索,在絕望中反思,最終他發現了另一種真理之火,——馬克思的學說,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革命文學的盜火者;為革命文學尋找正確的思想武器,便成為他生命後十年的主要目標;而且,通過竊馬克思主義之火,他的思想發生了飛躍,逐步拋棄了單純的進化論,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曆史觀;認識到了個性解放和個人主義的局限,力圖使個人與社會大眾得到真實的統一;他也意識到了用人道主義分析人的片麵性,從而開始用階級的觀點來看待問題。所以,他盜來的馬克思主義之火,既照亮了別人,撥去了迷霧;也煮了自己的肉,使思想有了煥然一新的麵貌。他自己對此有過說明:人往往以神話中的Prometheus(普羅米修斯)比革命者,以為竊火給人,雖遭天帝之虐待不悔,其博大堅忍正相同。但我從別國裏竊得火來,本意卻在煮自己的肉的,以為倘能味道較好,庶幾在咬嚼者那一麵也得到較多的好處,我也不枉費了身軀。
魯迅接觸、學習馬克思主義,經曆了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在“五四時期,因蘇聯十月革命的影響,馬克思主義開始在中國傳播。早期的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先驅者,如李大釗、陳獨秀等人,與魯迅是同一戰壕裏的戰友;對馬克思主義有所聞,有所了解,對魯迅的接受來說,應是不成問題的。在一九一七年六月三十日的日記中,曾有他收到自東京寄來的《露國現代之思潮及文學》一書的記載,但這時他的思想之中還沒有接受馬克思主義。一九二〇年,陳望道翻譯了《共產黨宣言》,曾寄給魯迅一本。據餘延石在《魯迅和共產黨宣言》一文中提到:魯迅在接到書後當天就翻閱了一遍,並稱讚“這個工作做得很好,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什麼‘過激主義來了,但就是沒有人切切實實地把這個‘主義真正介紹到國內來,其實這倒是當前最要緊的工作。望道在杭州大鬧了一陣之後,這次埋頭苦幹,把這本書翻譯出來,對中國做了一件好事。我看望道這個人就比北京那些吃五四飯的人要強得多,他是真正為大家著想的。魯迅在此時雖然看過《共產黨宣言》,但他並沒在思想上去認真研究領會,他可能是把它作為一種一般學說來對待的,還沒成為一種信仰;對陳望道的讚揚,著重點是表揚他做了一件切實的工作,因為魯迅一再主張對任何學說不能隻接受一些片言隻語或僅賦予它某種主義的稱號,應當弄清它的實質,所以,表揚陳望道的工作不等於肯定或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從魯迅當時寫下的文字看,也難發現與馬克思主義的聯係。同時,對蘇俄十月革命,此時也並沒有表示過多的熱情。
從一九二四年下半年開始,是魯迅開始關注蘇俄及其文藝的時期。這年十月十一日,魯迅往東亞公司買書,其中有一本《赤俄見聞記》,這是魯迅日記中最早購買有關蘇俄書的記載。十二月十九日,東亞公司又送來《革命時期的演劇與舞蹈》一書,此書屬當時由升曙夢寫的《新俄小冊子》叢書之一種。一九二五年,魯迅一共買了五種有關蘇俄的書。它們是:《新俄文學之曙光期》、《俄國現代的思潮及文學》、《俄國文學的理想與現實》、《文學與革命》、《新俄美術大觀》。另外,由任國楨譯、魯迅校的《蘇俄的文藝論戰》也在這年列入《未名叢刊》印行。一九二六年,魯迅買的這方麵的書計有:《無產者文化論》、《無產階級藝術論》、《新俄小冊子》二本、《無產階級文學的理論與實際》。這些書自然不是為了藏書或裝點門麵追逐時尚而買,是真正為了學習。據許廣平回憶,上麵所買的書,魯迅都讀過,這就說明魯迅是邊買邊讀的。從這些書中,他了解了蘇俄的社會與革命文學,積累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知識,為後來深入地閱讀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在思想上認同馬克思主義打下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