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示意烏那希在床邊坐下,便就讓屋子裏的人都退了下去,她看著烏那希,許久,才輕歎了一氣,道:“我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不會的,”烏那希趕緊安慰她:“太皇太後這幾日精神看著好多了,能挺過去的。”
太皇太後微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子我自個知道,也就是這麼回事了。”
烏那希一下便沉默了下去,也確實她說的都是些安慰人的好聽話而已,真正能不能挺過去,哪個又說的準,想到這些,一下子她對麵前的老婦人又生出了幾分同情,雖然從來她對自己就沒有祖母對孫媳的疼愛,從來都是用種種苛刻的準則要求著自己,但說到底她這烏那希對她一生經曆過大風大浪能夠獨自把兩代帝王拉扯大也算是很有一些佩服的。
“年紀大了之後很多事情都有心無力了,”太皇太後輕歎著氣,喃喃自語著:“小輩們都長大了,很多事情也不願跟老人家我說了,這些年,我是越來越寂寞了……”
烏那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太皇太後身邊隻有一個一直陪著的蘇麻嬤嬤,兩年前恭愨長公主也年紀輕輕就病逝了,之後雖然從蒙古將親女兒淑慧大長公主接了回來,到底還是寂寞的,尤其是曾經和她貼心無比的康熙在越來越強權鐵腕之後對著太皇太後雖然依舊恭敬如初,卻也再不像小時候那麼貼心和無話不說了,祖孫之間終究是有了隔閡的。
烏那希微低著眼,心裏一時也有些不是滋味,太皇太後卻再次抬眸看向了她:“皇上他會跟你說自個的心裏話吧?自從你懷孕之後,他是不是一直都沒再去過別人那裏?”
“是奴才的錯,奴才該勸著皇上……”
烏那希陪著小心,太皇太後卻再次打斷了她:“我知道你嘴上這麼敷衍著我,心裏不定是這麼想的,算了,我本也沒打算責怪你。”
烏那希終於是抬起了眼,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驚訝。
太皇太後繼續說著:“這個宮裏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我知道你看不慣,這二十幾年一直忍著受著也難為你了,我對你不好,你心裏想必也埋怨我……從前我總是怕皇上像他阿瑪一樣,所以才總是勸著他攔著他,又對你諸多苛求……”
烏那希聽著輕蹙起了眉,低聲回話:“皇上不會那樣的,皇上心係天下,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知道,我都知道……”太皇太後說著輕拍了拍烏那希的手:“你這個皇後是我親自挑的,又是皇上喜歡的,這些年你做得很好,還生了保成這麼個好孩子,我都看在眼裏,皇上更是記在心上……皇上他是真心喜歡你,之前不管你跟他之間如何,以後你也好好待他吧,他也不容易……”
烏那希完全沒想到太皇太後會跟自己說這個,一時間反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太皇太後說著慢慢竟是紅了眼睛:“我到了這個歲數走了也就走了,就隻是放心不下皇上,有你陪著他,我也好心安一些,我知道你是個明辨是非的,以後,你多提點著他……”
再次沉默了片刻,烏那希輕聲應下:“太皇太後放心,奴才會的。”
她說著幫著太皇太後掖了掖被子,聲音更柔了幾分,寬慰她:“皇上對奴才的好,奴才都看在眼裏,奴才不是不知足的人,皇上待奴才如何,奴才也會同樣待皇上。”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後似是終於放下了心來,連連感歎著。
從慈寧宮裏出來,外頭的雪下得比方才來的時候更大了一些,烏那希輕籲了口氣,心裏卻有了如釋重負之感。
不遠處一隊人由遠及近慢慢而來,烏那希看著有些微愣了住,一直到康熙的步輦在麵前停下,他已經下了步輦走到了自己跟前來,輕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意外道:“這麼大的雪你怎麼不好生歇著,還跑慈寧宮來了?”
“太皇太後叫我來的,”烏那希搖了搖頭,不想多說:“皇上進去吧,我回去了。”
“怎麼?”康熙滿眼擔憂地看著她的眼睛:“太皇太後她說了什麼?”
烏那希心下微動,放軟了語氣,嘴角也帶上了些許笑意:“閑聊了幾句家常而已,皇上進去吧,我沒事。”
康熙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又仔細叮囑了一番她身邊伺候的人,目送著她步輦遠去,才轉身進了慈寧宮裏頭去。
烏那希轉頭瞥了一眼那消失的背影,眼裏的笑意終於是印進了心底。
二十六年底,太皇太後因病駕崩,停靈慈寧宮。
國喪期間,烏那希卻已經臨盆在即,每日在慈寧宮裏跪靈的時間也比別人要少的多,倒是康熙自己,那幾日幾乎是日日夜夜跪在梓宮前,寸步不離。
夜幕深垂,已經過了戌時,聽著殿門被推開的聲響和身後響起的腳步聲,跪在靈前的康熙轉過頭,見來的是烏那希,一時間意外不已,烏那希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來,也要跪下,康熙趕緊雙手扶住她,低聲提醒:“別跪了,坐吧。”
然後便小心翼翼扶著他在軟墊子上坐了下去,問她:“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聽人說皇上又在這跪了一整天幾乎沒用過東西,擔心皇上餓了,給皇上送吃的來。”烏那希說著把她帶來的食盒擱到了康熙的麵前,一樣一樣把取出來,把筷子遞給他:“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