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正要開口說些什麼,陰茉璃已經走上前,幾步便走到紫鳶跟前,伸手撩開綃紗簾幕,將躲在簾幕後麵的小人兒拉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隻緊緊盯著陰茉璃的舉動,殿裏靜極了,清風吹進來,吹動陰茉璃身上長裙,此時她身上雖然已經大半濕了,卻出奇的並未感覺到冷意。
她伸手拉著紫鳶衣裳,紫鳶著了件鵝黃色淡衫,頭發已經留長,正用簪子綰著,瓔珞長長的斜在一側。
小人兒驚恐的盯著她看,小嘴翕動著,似是要哭的前兆,陰茉璃突然“撲哧——”一笑,聲調婉轉,遂半蹲下身子,順手將紫鳶拉入懷抱。
殿內瞬間亂作一團,誰也沒想到陰茉璃竟然不生氣,還能擁抱紫鳶,卻也更沒人知,陰茉璃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人兒。
在她看來,人生於世,隻有小小孩童是最純潔無邪,人心叵測,隻有這小小孩童,才最為純善,是以,她又為何要生氣呢。
她大抵是知道的,剛才殿內安靜極了,大家不過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她卻偏偏不能讓她們如意,她活了十幾載春秋年華,能夠劫後餘生,背負陰家二百八十條血命,已然是人生最大的笑話,又怎肯再落人口實。
紫鳶先是滿臉驚詫,她原本以為璃嬪娘娘是要同娘親一樣訓斥她,卻哪想她卻把自己抱住了,璃嬪的懷抱很暖,像極了娘親的懷抱。
驚詫之後,她終於肯低下頭,依舊是甜糯的童音,語調低低的,說句“璃嬪娘娘,紫鳶錯了,紫鳶不該那麼對你……”
陰茉璃低眉淺笑,伸手揉揉紫鳶頭頂發絲,笑道:“傻紫鳶,你看娘娘都把你的衣服弄髒啦。”遂轉首瞧身側的宮女,“快去給公主備些沐浴的熱水。”
紫鳶原本身上鵝黃淡衫,極其潔淨,被陰茉璃伸手一抱,立時沾染到陰茉璃身上的汙水漬跡。
陰茉璃隻是出於一時歡喜,才去伸手抱了紫鳶,並未思考這麼多。
現下看著紫鳶身上的水漬,已然後悔,心想這下可愛的小人兒怕是要恨自己了,卻沒想紫鳶倒是不在意,小小年紀卻心懷大度,滿不在意的一揮手,揚起粉嫩的小臉,道:“娘娘別怕,紫鳶洗幹淨就是了。”
皇後走過來牽紫鳶的手,一邊訓斥紫鳶,一邊向陰茉璃致歉,陰茉璃本想離開,卻拉不下麵子立時就走,隻得濕著一身衣服陪著。
妍惜和碧兒雙雙追過來的時候,檀木屏風將皇後與紫鳶擋了個嚴實,瞧見陰茉璃身上大片烏黑水漬,倆人幾乎瞬間就要跳腳,卻被陰茉璃眼色製止住。
自此,陰茉璃算是救了兩人一人一命,險些讓妍惜與碧兒釀下大禍。
時至亥時,棲鸞殿內,紫檀金紅海棠軟床上,陰茉璃一人猶自翻來覆去,夢魘將她驚醒,薄汗濕透寢裙,再難入睡。
夢裏,她遇到她的爹爹,娘親,她的兄弟姊妹,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夢見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幸福,無拘無束的生活,爹爹疼愛的目光,以及娘親溫暖的懷抱,但是……沒有了,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
被奪走了,疼她的爹爹消失了,愛她的娘親消失了,喜愛逗她的兄長消失了,消失了,都消失了,一個一個的消失了。
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眼睜睜看著他們在自己麵前消失,凜冽的寒風吹起幡,殷紅的鮮血噴出一丈遠,濺在白色的幡上,濺在地上,濺在她的身上。
她想閉上眼,她不能看,她的心像被什麼刺著,錐心刺骨的痛從胸口噴薄欲出,然而她又不能閉眼,她隻能這樣看著,連眼淚都沒有。
她曾發誓,再也不做個會流淚的女子了,她的淚水早已經在陰府滿門抄斬那日流幹。
她要看著,她必須看著,然後牢牢記住這些疼痛與傷害,記住爹爹的目光,娘親的牽掛,記住丫鬟紫紫的哭喊。予一倍傷害,必將百倍奉還!
夜,跌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夜不能寐,起身走至窗畔,隔著窗紗,窗外聘婷嫋嫋,瞧不清晰,最後隻得作罷。
春夜,總還帶些寒冷,伸手隨意抓了件綰色玉蘭散花披風係在身上,三千青絲恣意披散蓋住香肩,躲過守夜的丫鬟,陰茉璃一個人悄悄走出了寢殿。
她並不想走遠,隻是記得棲鸞殿旁似是有泊湖水,白日裏波光粼粼,湖底清澈可見。她怕驚擾到值夜的侍衛,隻得棄了宮燈,小心翼翼的行走。
七轉八轉,憑著往昔記憶找到那泊湖水,月光皎潔,此夜無風,湖麵程亮如鏡。
慢慢走至湖邊,陰茉璃雙手伸平,似是羽翼,澄淨的湖麵上卻突然出現已逝去娘親的臉,她驚慌了下,餘下便是莫大的欣喜,顧不得身處險境,身子猝然向前撲去。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