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正堂上擺著飲茶的桌椅後幾步外,靠牆擺放著一麵紅檀木的櫃子,上頭格格分列,擺放著形形色色,釉色精美的瓷瓶,滿滿一麵,無一空格,很是壯觀。她蛾眉淡掃一圈,忽撇見頭頂角落那格的一個瓷瓶很是巧妙,瓷瓶無一絲雕飾,全身透白如玉,這本不足為其,隻是剛窗格透進一縷陽光折射在那瓷瓶上,竟照出一個輪廓來,仔細端望便可看到,是一副妖嬈多姿的美人圖。一美人臥榻,慵懶無骨,執一羽扇,小風拂麵,閑逸恬靜。另一人坐在一旁妝奩前,素手執著梳篦,欲梳那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三千如墨青絲,佇立在她身旁的一女子,體態妖嬈,婀娜多姿,赤著白皙玉足,翩然起舞。瓷瓶上釉著的美人皆是栩栩如生,似乎稍一眨眼,她們便會從圖中走出。
陰茉璃心中詫異,不由伸手去觸,不想跌起了腳尖,一個踉蹌,腳步不穩,猛力推了把那個瓷瓶,正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抱頭不敢去看,卻並未聞得一聲破地而摔的聲響。才又抬眸望去,見那如玉瓷瓶紋絲未動,她猜想了幾分,伸手去扳動那瓷瓶,一陣力道,便聽聞一陣響動,聞聲而視,別眼望去,高高在上的紋龍金椅移了開去。她幾步上前,才看到那龍椅底下有一並不寬敞的長形格子,裏麵的空間剛好藏匿一卷畫軸。她用纖長白皙的手指執起畫軸,“嘩”的一聲,一端垂下,驚眼一瞥,畫上的卻是一個綁著黃毛小髻的女童,韶顏稚齒,並非紫鳶。那女童粉雕玉琢,長得很是精致,睜著一雙麋鹿般的琉璃眸子,靈巧活潑,十分討喜。
陰茉璃眯了眯眸子,細細端瞧,竟覺得這女童十分眼熟,眉眼間同她很是相似,正心中詫異萬分,手上一空,轉眸便見藍晟宇握著畫軸,雙眸帶著怒氣,好像是觸及逆鱗一般,急忙的把她手裏的畫軸收了起來,語氣裏帶著訓斥,“誰允許動朕的東西的,誰允許你進來這裏的?”
藍晟宇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人窺視,有種被人扒了裏衣,放在人群中觀看的感覺,聲音不怒而威。陰茉璃看著他陰鷙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的回答,對於那畫軸中的畫像很是疑惑,“我不能碰嗎?”
陰茉璃看著他緊張的模樣,不明白起來,昨夜還是給她溫暖懷抱的人,而這樣的表情在藍晟宇眼中就是,恃寵而驕的樣子,帶著不滿的反問,“你以為你是誰,朕暗室的東西你也能碰。”
藍晟宇隻是想稍微的挽救一點自己的顏麵,卻不知這樣完全傷了她人的心,“那一定是皇上心愛之人吧。”陰茉璃的語氣有些哀傷,卻十分的篤定,因為他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畫像。
藍晟宇聽著有些微涼的語氣,知道不好,女子的心思是細膩的,想要解釋的時候,卻看到陰茉璃轉瞬而逝的哀傷換成了一抹笑容,“是誰,與茉璃都無關,是茉璃越矩了,還望皇上息怒。”
她那樣的恭敬,那樣的平淡,好像是知道自己心屬別人之後,一絲波動都沒有,這樣淡然自若無疑是戳痛了藍晟宇的心。
“朕,璃妃不想知道這畫中人是誰嗎?”藍晟宇還是懷著僥幸心理,問了出來,答案卻讓他心碎滿地。
“茉璃不想知道,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要誰,誰就要在皇上身邊,不是嗎?”陰茉璃說著毫無懼色的看著藍晟宇,明白的眼神告訴他,自己之所以在你身邊,隻是你的強留,不是出於內心。
“嗬……朕今日才知,璃妃這樣的巧言善變。”陰茉璃扶了扶身,輕聲說道:“皇上過獎了,時日不早了,臣妾告退。”說著不給藍晟宇一絲挽留機會的離開,藍晟宇看著陽光下,那美麗的倩影,想要伸手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突然間覺得錯過了什麼,卻看著手上的空餘,悔恨了起來。
陰茉璃緩步依依,出了養心殿,在漢白石雕花扶手蛾玉砌台階上,躊躇了片刻,見藍晟宇還未追出來,不由自嘲一聲,加快了步子,匆忙而去。
才行了幾步之外,便撞見一個小公公麵色匆匆。她拉下詢問,那公公言道:“懷南王不肯帶兵去邊城守衛,如今還不吃不喝,弄了好些日子的脾氣,奴才得去稟告稟告聖上。”
陰茉璃攔住他,回頭望了眼養心殿,才道:“懷南王的事因本宮而起,你且先帶本宮去瞧瞧再說。”
那小公公似碰到救星,忙點頭哈腰,引著陰茉璃朝藍祁然的宮殿走去。
踏入宮殿,繞道後院便見一屋子的樺木長軒之外站滿了仆婢。裏頭忽炸出一聲怒吼:“本王說了不吃,便是不吃!滾,都滾出去!少來煩我!”話音剛落,一隻青花瓷盤迎麵呼嘯而來,陰茉璃慌忙後退了幾步,便見那瓷盤在腳邊碎開。那小公公嚇得麵色蒼白,見她無恙,才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她卻眉心一皺,拂開衣裙,幾步上前,撥開人群,忽然眸光微閃,撇見門旁側立著一個羸弱的身子,朝屋裏翹頭以盼,鬢間的兩道流蘇在纖長白皙的脖頸間微蕩,一雙美目盼兮,覺得有人注視,才轉眸望向自己,四目對視間,雯月輕點了下頭,算是行禮,才又別過眼去。陰茉璃心中了然,也不多做注視,轉眸望向屋內,隻覺暗沉沉的一片。
藍祁然一身頹廢,半個身子倒在桌上,一手執著銀壺,將酒注入口中。他酒醉的眼神迷離不定,卻在看到那個一身素衣飄飄,誠然脫俗的身影時,恢複了一瞬間的清明。他猛地直起身來,幾步上前,奔到她的麵前,欣喜掛在還未退去頹廢的臉上,虛浮的腳步卻使他的身體東倒西歪。陰茉璃正想開口,卻被他猛地抱在懷裏,嘴上還嘀嘀咕咕地念叨著:“為什麼?為什麼?……”
陰茉璃僵直的身子並沒有推開他,她的目光隨意地落在側立在一旁的雯月,她低著頭看不清神情,隻見一雙削白蔥根的素手不停地絞著衣裙,直到泛起褶皺來也恍然未覺。陰茉璃在心中喟歎了聲,才斂眉收回目光,妃色的唇瓣微啟,唇齒間的言語冰冷徹骨:“懷南王,你喝醉了,本宮是璃妃。”
聞言,藍祁然一個激靈,抱著她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下,隨即,一把大力地推開了她,怒吼道:“滾!你也滾!”
陰茉璃被推得踉蹌,倒退了幾步,才被簇擁的侍婢手忙腳亂的扶住。
藍祁然本以為這般對她,她定會哭泣或是氣惱,不想她麵無表情地佇立在那,那般淡定如斯,處之泰然,抿著薄唇一言不發,隻睨著一雙冰冷的眸子,兀自好笑地看著自己。她這般神情果然是最容易惹怒人的,藍祁然隻覺得自己像是個無理取鬧的跳梁小醜,被她看得那般不自在。他幾步上前,不帶一絲溫柔的大力抓住她的手腕,當即紅了一圈,他並不鬆手,猛地一拉,她便跟著他的步子,進了屋子,他隨即合上房門,將門從裏麵反鎖,任憑侍婢在外不停敲打。
陰茉璃表情未變,隻是撇了眼被他抓紅的手腕,冷冷開口:“放手吧,本宮逃不了的。你想如何?”
“本王想如何?”他雙眸緊盯著她,微眯時泛起冰冷的寒光,手上的力道卻鬆了下來。看她縮回手,另一手撫摸著手腕。他才嗤笑一聲,眸底冷冽,緊緊地盯著她一雙低垂的剪水雙瞳:“本王想如何?你會不知道?那日夜宴上,本王已同皇兄講過,本王要你。”他話音一頓,眼神變得尖銳起來,“可是你,本王從小要什麼,皇兄都會滿足本王,隻有你,隻有你!”
他全身的毛孔噴張,像頭野獸般吼叫,隻覺他再這麼下去定會發瘋,誰都無法預料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陰茉璃不由握緊廣袖中如玉管般透亮修長的手指,壓製住心底的一陣翻江倒海。驚聲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