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饌玉美酒(1 / 3)

對西洋的商人而言,沒有什麼是比萬兩白銀更重要的。

如果非說有,那就是兩萬兩白銀。[1]

白銀是商人的命,生意是白銀的根。眼下,命和根似乎都遇到了一些麻煩。

廣州十三行密室。

這裏是洋人中的洋人也未必知曉的秘密據點。如果有要緊的事務,各國洋人的頭目都會離開商官在這裏集合。

這密室本來曾經是某個英吉利人的[實驗室],五年前江湖人士天津一戰,西洋人可謂慘勝。大批洋人逃至廣州,廣州人最狠夷狄[2],圍攻十三行。由此幾個頭目聚在十三行密室,這密室也慢慢變成了洋人在華的最大根據地。

眼下,這密室裏集聚了一小批洋人。

這裏的頭目,當然是英吉利女皇授權的對華商務總督、東金三角公司的總裁耶律查理。

除此之外,這裏還有:

德國人瓦登西,美國人威廉,法國人巴羅。

另外還有一個高大的英國人,正是間諜占士邦。

在這些洋人裏麵,赫然有一個小老頭,分明是個亞洲人。那就是東鬼!

中心議題自然是白銀和生意。

巴羅首先道:“你們知不知道被中國人稱為北聖的軍機大臣、湖廣總督林瓶泉,已經要來幹預我們的生意。”

查理道:“巴羅,你說的我們自然清楚。然而他動不了我們的。”

巴羅道:“動不了?可是我們法蘭西人並不是白癡。我知道你們有一批從陸路運入中國的富壽散被中國人截獲了。”

查理道:“那你應該知道,此事與林瓶泉無關。那不過是些小匪做得勾當。”

巴羅道:“然而林瓶泉一定會插手其中。”

查理道:“我們巴不得如此。陸路運富壽散不過是個幌子,我們真正的交易還是海路。大家的窯口這個月都賺了不少吧?我們的蟹船和腳已經忙的不可開膠。是我們把林瓶泉的視線轉移到了廣西,你們所有人都要感謝英吉利。”

巴羅道:“話雖如此,但如果富壽散落到林瓶泉手上,中國人就有借口治我們的罪。中國的法律,嚴禁富壽散的販賣。”

查理傲然道:“沒有人能治我們的罪。大英女王永遠保護我們的海外利益。”

美國人威廉嘴巴一撇,嘟囔道:“風頭緊,我打算暫停富壽散的供貨。我來這裏不是度假的,遵守中國的律法,至少我還能再賣出一碼貨買進一擔茶葉。我們美國佬的錢可沒有大英女王的擔保。”[3]

查理笑道:“威廉先生的務實我很欣賞,然而你真的多慮了。英國的軍艦可以為我們所有人的富壽散和錢提供擔保。”

德國人瓦登西一直沒有說話。他並不經商,他是德意誌軍人。

德意誌的宰相要他來中國,他關心的卻是歐洲大陸的利益。

德國人最近非常活躍,因此他們與英吉利人的衝突開始表麵化。

此刻,他要插話了:“富壽散或者錢,不是我們德意誌人最關心的。我們關心的是公民的生命。”

查理的臉色似乎變了:“瓦登西先生,你有什麼話要說?”

瓦登西冷笑道:“查理,德意誌公民海夫曼博士在東金三角公司從事藥物研究。不知道他現在還健康麼?”

查理道冷冷道:“海夫曼博士健康的很。”

瓦登西道:“是麼?可是我聽到的卻不一樣。”

查理道:“你聽到了什麼?”

瓦登西道:“我聽到的消息是,海夫曼博士很有可能被廣西的匪徒抓住了。查理先生,我要警告你。海夫曼博士是德意誌的瑰寶。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德國的火槍可不僅僅要朝向這個腐敗的中國。”

查理知道,德意誌人或許早就想找個借口和英吉利開戰。

他低聲道:“這個消息未必屬實。然而我們會竭盡全力保證我們的德意誌朋友的生命與財產。眼下我希望所有的在華洋商能夠共進退。”

瓦登西冷笑道:“共進退?沒人知道英國佬心裏打什麼算盤。最獨斷專行的,恰恰是你們英國人吧。”

查理道:“這話什麼意思。”

瓦登西道:“你們派出刺客行刺身在定海的新軍都督袁相成。你們有何圖謀?你們想與中國人開戰麼!”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

威廉大聲道:“我們是商人,我們要錢,不要戰爭!”

巴羅失聲道:“查理先生,請你解釋此事!我們不希望我們的軍艦航行一個月去和一個五億人口的大國交手。”

查理的臉色已經鐵青,他勉強笑道:“瓦登西先生,這件指控我們可承受不起,你有什麼證據?”

一旁的占士邦突然插話:“不是英國人幹的。”

瓦登西道:“這位先生是什麼人?”

占士邦道:“我是邦,占士邦。”

瓦登西道:“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遊俠間諜占士邦先生。我聽說你已經脫離了英國國籍,怎麼,體內的英吉利之血又重新沸騰了你效忠女王的心麼?”

占士邦笑道:“我隻向一樣東西效忠。”

瓦登西道:“什麼?”

占士邦道:“自由。”他頓了頓,接著道:“自由有時候也可以是金錢。”

瓦登西冷冷道:“歐洲已經墮落了,個個都成為了金錢的奴仆。”

占士邦笑道:“瓦登西先生,對錢盡忠的人最可靠。隻要你的錢到位,就絕對不必擔心會被這種人出賣。”

瓦登西道:“你說刺殺袁相成的不是英國人?那是誰?”

占士邦道:“不知道。”

瓦登西冷笑:“歐洲已經墮落了,個個都信口開河。”

占士邦道:“但是我知道那不是英國人。”

瓦登西道:“憑什麼這麼說?”

占士邦道:“因為我就在刺客行刺的現場。”

不光是瓦登西,所有人也都吃了一驚。

占士邦笑道:“耶律先生以女王的名義要我監視袁相成的行動,當然是付過錢的。所以我在定海總兵府邸呆了半個月,直到袁相成遇刺。”

瓦登西道:“你都有什麼發現?”

占士邦笑道:“托福,發現頗豐。這半個月,我至少品嚐了十種紅茶,十種綠茶,十種白酒,十種黃酒,六十多種中國菜。我最愛的是川菜裏麵的麻辣香鍋。麻辣爽快,頗為下飯。”

瓦登西皺眉打斷道:“這不是我們關心的。”

占士邦道:“自然。直到遇刺之前,袁相成都沒有什麼大的舉動。然而他對於中國的國運和有可能發生的與西洋的衝突憂心忡忡。他每天要對著南懷仁的世界地圖歎氣九次,早中晚各三次。”

瓦登西道:“袁相成是天津新軍的首領,為何要久居定海?”

一邊的耶律查理道:“瓦登西先生既是軍人,又何必明知故問。定海,舟山,廣東乃是戰略要地。林瓶泉不打無準備之仗。”

占士邦接著道:“袁相成遇刺當晚,我在他的書房頂上品祁門紅。當時大學士梁桌甫來拜訪他。”

瓦登西道:“難道在密謀查禁富壽散的事?”

占士邦道:“恰恰相反。”

耶律查理道:“梁桌甫是中國太皇太後的心腹幕僚,耳太皇太後一向對富壽散寬容大度。梁桌甫是我們派去的說客。”

瓦登西道:“說客?”

查理道:“不錯。中國有句古話,不戰而屈人之兵。袁相成有個綽號叫龍鹿司馬,是個識時務者。他是林瓶泉手下最主要的戰將,可以說是林黨的********。然而我們察覺到他在戰和一事上其實搖擺不定,他和林瓶泉絕非鋼板一塊。如果能把袁相成從林瓶泉身邊挖過來,那麼林黨將孤立無援,我們將不戰而勝。——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戰爭,隻有利益是永恒的。”

瓦登西搖頭道:“挖來袁相成?你們對中國人了解多少?”

查理道:“我們相信我們的策略已經有成效。但是瓦登西先生,我想要說明的是,我們英吉利人是溫和派,我們不會用行刺這樣卑劣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