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訝地看著梁處仁,一字一字道:“你,殺,我?”
梁處仁仍然謙和的微笑著,“是的,我殺你。”
“為什麼?”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梁處仁的臉,仍然是那麼謙和俊朗的臉,笑容也依然溫暖,但落在她的眼中,卻如同鬼魅。
“因為我恨你!”
“恨我?”蝶衣喃喃低語:“你不是愛我嗎?為什麼會恨我?”
“因為你對我癡纏不休,你真的以為我想與你私奔嗎?你真的以為這個世上,除了愛情之外,別的都不再重要嗎?”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當然不是!”梁處仁大聲道:“我與你不同,我出身在一個貧苦的家族。我自小喪父,是母親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將來我可以做一個小官,然後成家立業,過著安樂的日子。後來我果然不負她所望,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但是,你卻把這一切都破壞了。”
“我?”蝶衣疑惑地看著他:“我破壞了你的生活?”
“是!為什麼你不願意嫁給馬家?如果你可以嫁給馬家,過些日子,你我都會忘記對方。我可以娶一個平凡的女子為妻,生下一堆子女,讓我寡居多年的母親有所安慰。可是你卻固執地堅持著你的愛情,你要我和你私奔,你可曾想過,我們兩個人逃走後,官府就會將我的親人治罪。你隻是一個自私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懂得人間。我不願私奔,你又想出要自殺殉情,對於你來說,連生命都不重要,因為你從來不曾了解過活著的艱辛。你活得太輕鬆,所以才可以輕易將生命拋去。”
“你可以不答應我!”蝶衣失聲而呼,鮮血不斷地從心口流出來,但與心底的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不答應你?我是一個男人,當一個女人提出與我一起殉情時,我又怎麼可以不答應。你隻是太固執,太天真,太不了解人間的疾苦。你把愛情看得太重,而我也不能拋去男人的自尊。雖然我死了,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麼無奈。我不能再照顧年老的母親,讓她到了老來,也隻能孤獨過活。你以為我真的想與你化蝶雙飛嗎?若我真的這樣想,你為何不能找到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你那固執的任性,害死了我們兩個人,你甚至死了以後也不知悔改,仍然繼續任性下去。你現在連人都做不成,這根本就全都是你自己的錯。”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五十年來,都找不到他,原來他是刻意在逃避她。
蝶衣一時無語,原來五十年的戀情,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每個人都啞口無言,難道答案真的是這樣的嗎?
蝶衣淒然一笑,如果是這樣,她苦苦地堅持想要留住的靈魂,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她慢慢地離開梁處仁的懷抱,心寂如死。哀大莫過於心死,如果一個人的心死了,就算她的肉體還存在,也不過隻是一具空殼罷了。
尋香的臉上泛起一絲殘忍的笑容,對於他來說,摧毀一個人的幻想,隻需略用心機,便輕而易舉。有心的人,總是如此脆弱,當他們的希望幻滅後,他們的生命不過是一滴露水,連最微弱的風也可以將它吹幹。
他從不覺得悲傷,反而樂此之疲。有時他會想,他的心不過是跳動而已,他從未感覺到一顆心可以帶來的任何情感,無論是歡喜、悲傷、恐懼或者是愛情。
他總是如同神一般的冷眼旁觀,操縱著人們的悲喜,或許會有厭倦,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不勝寒意的孤獨。
孤獨嗎?真的很孤獨!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怎麼會不孤獨呢?
蝶衣盤膝坐下,雖然隻有幾步的距離就可以走到花園之中,可是她卻累了,她再也不想走了。
她全不知道,因為她的心太悲傷的原因,她的容貌正在迅速衰老。她本來如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卻一下子就變成了五十來歲的老婦。
這是她真正的容貌,妖怪可以掩飾歲月留在身上的痕跡,但當他們要死去的時候,真正的自我就會再現出來。
謝靈運不甘心地呼喚她:“蝶衣,站起來,隻有幾步,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蝶衣!蝶衣!”謝靈運的呼喚聲已如同哭泣。蝶衣未曾再看過他一眼,他也一樣感覺到希望的幻滅,原來在蝶衣的心中,他到底隻是梁處仁的替身而已。
蝶衣盤膝趺坐的身影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之中,一隻五彩的大蝴蝶忽然從她身體所在的地方飛了起來。那蝴蝶極是美麗,雙翅之上熒光閃閃。
蝴蝶盤旋不去,似仍然留戀人間,這便是蝶衣的靈魂嗎?但終於,蝴蝶也化做一樓輕煙,逐漸消散,最後,空無一物。
謝靈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那個所謂的梁處仁,在蝴蝶散去之時,亦散去不見,也不知那真是梁處仁的靈魂,或者隻不過是尋香的幻術而已。
但無論他是什麼,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霧再次升起時,謝靈運無法感覺到寒意。在他以後的幾十年歲月中,一直到他被腰斬棄市,隻要是有霧的天氣,他就必然會沉醉。沉醉之後,他會千篇一律地畫一隻正在飛舞的蝴蝶。誰也不知那隻蝴蝶有什麼含意,隻知他畫得如此投入,似乎連他的生命也溶化在筆墨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