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2)(2 / 3)

無雙注意到佛念的身上也穿著一襲僧衣,她有些愕然,難道佛念也出家了嗎?

雖然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但姚佛念臉上的神情卻已經冷漠如同一個成年人。他安靜地看著無雙,全無驚喜,平平淡淡地道:“姑姑,你回來了!”

無雙點了點頭,“佛念,你出家了嗎?”

男孩點了點頭:“我也拜了聖僧為師,如同姑姑一樣帶發修行。”

無雙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想了想,卻發現其實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一隊宮人拉著車走過來,與無雙擦身而過。

無雙看見車上的繡簾輕輕掀了一下,她的姑姑南安公主似乎探頭看了她一眼。

但車騎仍然如常經過,她也不知南安公主是否看見了她。

她的心便忽然變得沉重,又回到長安了。

我的長安!皇城中的人們如同一個個幽怨的靈魂,氣若遊絲卻又固執己見地生存著。堅持著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的驕傲,苦苦地計算著周遭的每一個人和自己的生命,在將別人置之死地之時,最終難逃同樣的命運。這就是我的長安!

她道:“師父在什麼地方?”

姚佛念道:“師傅自來長安後,就一直住在逍遙園西明閣,每日足不出戶,唯譯經而已。我現在正要前去,聆聽教誨。”

無雙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佛念一眼,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佛念,你快樂嗎?”

姚佛念有些愕然,快樂?他略一沉思,便答道:“姑姑是聖僧的高足,何以會問出這種話?這世上一切快樂不過是鏡花水月,緣起緣滅,哪裏有什麼快樂?唯有無盡的痛苦罷了!”

無雙笑笑,唯有無盡的痛苦!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輪回,每一次都是如此痛苦,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如果可以,也許跳出這六道之外,甚至魂銷魄散,再也感覺不到這塵世間無止無盡的痛苦,或者才是一種真正的快樂吧。

姚佛念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疊疊次次第第的宮牆間,如同是一滴水珠消失在大海之中。無雙益發覺得黯然神傷,這虛假的生命還能持續多久呢?

接下來的時間,她都被父皇和皇兄不停地追問半年多來的經曆。為了不使他們憂心,她編造了一個無驚無險的故事。太子姚泓與她一母所生,為人溫文知禮,最喜詩書,一直提倡以漢人的禮儀來管理國家。他任用了許多文人作為他的輔臣,使宮廷內外都浸染在漢人式的日常儀軌之中。雖然姚秦是羌人的國度,但卻與漢人建的國家一般無異。

一切似乎又恢複到了未出宮的時候,每日如常地觀經,有時到逍遙園拜見鳩摩羅什。無雙未曾向他提起阿絲黛的下落,偶爾她也會想,是否應該對師傅言明一切?但話到嘴邊數次,她終於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時間卻似比以前難熬的多,心情也不再古井無波。有月亮的夜晚,會忽然推開窗戶,向著園中的大樹上張望。總覺得有一個人,也許就會悠然地坐在枝丫上,略帶嘲弄地注視著她。然而樹上到底是無人的。

但就算是無人,她也會低聲道:“你又不是鳥,幹嘛成天呆在樹上?有房子給你住偏不住。妖怪就是妖怪,就算是長著人形,也和人不同。”

這樣說了一次,自己才覺得心滿意足,才能關上窗,安心地入眠。然而深心之中,她卻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在窗外的大樹上了。

不數日,無雙在長安的市集上見到略有些狼狽的顏清。她忽然想到,自離開乾闥婆城後,顏清就不辭而別,誰也不知她去了哪裏。

顏清的衣裙有些肮髒,裙腳也破爛了,似乎已經許久未換過衣服。她見到她時,她正獨自坐在長安市肆的酒店中,麵前放著一碗濁酒。

這並非是一家高級的酒店,店中人俱是販夫走卒。因為店中有女客,酒客們總算沒有大聲說粗話,但卻時不時用眼睛瞟上一眼顏清。

然而顏清卻全無所見,她的目光定定地停在麵前的酒碗上,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經離她而去。

酒肆的門是敞開的,無雙在經過店門之時,偶然看見坐在酒店中的顏清。她叫侍衛們停了車騎,走入小酒館。

她在顏清的對麵坐了下來,顏清隻輕輕地抬了一下眼睛,然後便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酒碗。

無雙聽見苻宇低聲安慰著驚慌失措的酒肆老板,所有的酒客都噤若寒蟬。她輕易地感覺到顏清心底的悲涼,似乎自那件事後,所有的人都進入了生命中的低潮期。

混濁的酒中漂浮著一些來曆不明的汙垢,無雙看著那些汙垢在酒麵上沒有結果地飄來蕩去,她想象顏清這樣愛美的女子應該不會喝這樣的一碗酒吧?

她才動了這個心思,顏清就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連這樣的一碗酒她都能喝下,想必她的心也一定如同死灰一般。

無雙溫聲向著老板道:“再上兩碗酒。”

老板四處尋找著最幹淨的酒碗,將自己窖藏多年的老酒倒入酒碗之中,畢恭畢敬地送了上來。在靠近無雙時,他因為害怕而險些將酒碗打翻。

酒有一半灑了出來,老板驚恐地注視著無雙被酒打濕的衣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無雙微微一笑,柔聲道:“不要緊。”

顏清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一個好公主嗎?”

無雙想了想,“有些人覺得我很好,但有些人卻覺得我很壞。有些人希望我能活得長一些,有些人卻想我立刻便死。”

顏清默然,端起酒碗,似乎想要喝下去,但酒到了嘴邊,她卻又放了下去。她道:“我終於回到了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