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知歸路
“唰”的一下,窗簾被人拉開了,一片耀眼的亮光倏地跳躍了出來,我那天馬行空的灰暗意識突然被海上的一束探照燈給瞄了個正著,就如同一個神出鬼沒的精靈突然被世人發現一般,我驚慌失措地從雲端一下跌落在冰涼的海水中……
“咳咳……”我發出了昏迷至久後的第一次聲音,接著,就聽到了水盆失手翻落在地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女孩子大驚小怪的尖叫聲和劇烈撞開門衝出房間的聲音,最後是一陣紛遝雜至的腳步聲和由遠及近的七嘴八舌聲。我恍然醒來的第一個表情,就是不滿意地皺著眉頭——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何如此慌亂?
睜開了眼睛,麵前一堆陌生的麵孔,他們看我的眼神,欣喜又瘋狂,我看他們的眼神,卻是生疏又恐慌。我忽地一下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後靠著牆,不確定這些人到底要對我做些什麼:“恁、恁們(河南方言:你們的意思)要幹啥?”我一聽這腔調,趕緊後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是哪裏人的口音?聽著怎麼如此別扭?這是我說的話嗎?
“哎喲俺那苦命地妞呀,可醒過來了!可嚇死俺咧!”一個麵容黝黑頭發稍微花白的婦女一個餓虎撲食,就將我牢牢地箍住了,我似乎聽到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不知道她是不是沒有做好我突然醒來的心理準備,想一下子再把我給箍昏過去才覺得過癮)。
臉給這位阿姨用淚水口水仔細地給洗了個遍,阿姨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我,用生澀的手掌給我抹了把臉,寬慰道:“妞,別哭了,醒了就好!”
我一聽,差點兩眼一翻給暈了過去:我哪裏有哭?這臉上的淚水還不是阿姨您給蹭上去的?
我愣愣地看她哭得劈裏啪啦的,周圍的一圈人也是紅眼睛的紅眼睛,抹眼淚的抹眼淚,自己多少也被這溫馨動人的氣氛給感染了,想著我從瀾滄梅湖到吉林一個陌生的小山村以後發生的一係列驚心動魄血流呼啦的事情,積攢了這麼長時間鬱悶和委屈一下子爆發開,哇哇哇地痛哭了起來。我這一哭不打緊,周圍跟著起了反射似的漣漪變化:原本紅眼睛的開始抹眼淚,原本抹眼淚的開始小聲啜泣,原本小聲啜泣的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忽然一陣淒厲尖銳的聲音像是變調的哨子一般地在這個房間裏響了起來,我邊哭邊迷茫地看著周圍站著的幾個人,他們也疑惑地相互看了看,都否定了聲音的來源是自己。眾人迷糊間,那聲音忽地又變了,幹嚎還帶點顫音,就像是誰使勁兒擰了她死活不撒手一樣,讓一幫子人聽了誰都不得勁兒,毛骨悚然地縮了幾下脖子。莫非,是廖如玉回來了?我一想,頓時嚇瑟(念:hésè河南方言:嚇一跳的意思)了一下。溫馨的場麵被這高頻率令人難受的聲波給打斷了,眾人開始氣呼呼地搜尋著聲源。我索性爬了起來,狐疑地掀開了被窩,翻起枕頭,扯掉床鋪,還不忘扒拉著頭往床底下瞄了瞄,最後,眾人的目光一致落在了趴在床頭沉醉不知歸路地痛哭著的阿姨身上,此刻,她已經將這人間悲戚的哭聲提升到了一個完美的藝術境界,能夠把這種蘊含悲痛感情的哭聲發揮的如此不知所雲,不得不令人咂舌。
“好了,阿姨!表(河南方言:不要)哭了!俺們都不哭了!恁也表哭咧!”我輕輕地推了推她。
阿姨騰的一下抬起頭,吃驚地瞪著我道:“妞!恁將蔫兒(河南方言:剛才)叫俺啥?”
我愣了愣,道:“叫、叫恁阿姨啊?”
誰知這一句話就像是捅了馬蜂窩兒一般,那阿姨似哭非哭地嚎了一聲,捂著臉就跑了出去。立刻有兩個圍觀的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說教了起來。
“妞啊,恁咋這樣?她是恁媽呀!恁傻了?”一個年輕一點的阿姨坐下來勸說我道。
“恁是誰?”我愣愣地問道。
那阿姨眼圈一紅,不滿地說:“傻妞!俺是誰?俺是你姨,恁表妹小英的媽媽啊!”
我長出了一口氣,道:“阿姨好!”
“恁……唉!”阿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咬咬牙,逃也似的出去了。
不是阿姨的叫阿姨,不高興跑走了;是阿姨的叫了阿姨還問了好,也不高興的跑走了,我蹙著眉頭瞪著剩下的人,他們也不高興地瞪向我,再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給我說句話。
2.神秘複活
“江雲落!聽說你醒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伴著一個婀娜的白色身影飄然而至,身後還跟著那兩位滿臉不高興的阿姨。
我一看來人,立刻激動的兩眼淚,驚喜地叫道:“小英?!怎麼會是你?你沒死啊?”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小英羞怒地連連啐了幾下,伸手就朝我腦袋瓜上使勁兒地扇了一下,“我天天借值班之際來這裏好生照顧你,你這個沒良心的!一睜開眼就咒我死?!
我被打得有些迷糊了,囁啜地說道:“小英,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小英無奈地看了看身後那位第一個哭著跑出去的婦女說道:“大姨,你別擔心,這是暫時性的神經失憶,”然後瞪了我一眼,狠狠地說道,“待會兒讓醫生過來給她使勁兒地打一針,她什麼就想起來了!哼!”
“中中,閨女!恁看著辦吧!”被喚作大姨的婦女連聲應承著。
“姨啊,現在把老土話都改改吧,都什麼年代了!媽,您也要改啊!”小英最後一句死對著那位第二個跑出去的年輕婦女說的,說完,便轉身走出去了。
……
像是看耍猴似的那幫親戚都無趣地走了。隻留下了小英的大姨,我的媽。
過了一會兒,小英跟在一位白大褂的身後,走了進來,手裏還端著一個醫用托盤,我朝上麵看了一眼,那藍色的針筒銀色的針頭閃著寒光,似乎在嘲笑著我的怯弱和緊張。小英的大姨慈愛地看了看我,就地走了出去。
“乖乖的,過來趴這兒!”小英儼然一個大人的口氣,居高臨下地對我說道。
我從小到大什麼都不怕,就怕打針,甚至比麥兜還要怕打針。我使勁地搖搖頭,瞥了一眼白大褂,隻看了一眼,就大驚失色了:“丁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醫生聽到有人在喊他,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就是不看我。他納悶地問道:“小英,剛才誰喊我?”說著,朝門外看了看。
小英下意識地指指我,然後不解地又看了看白大褂。
那白大褂似乎吃了一驚,疑惑地望著我,道:“姑娘,你認識我嗎?”
“你不是丁醫生嗎?”我問道。
“我是啊。”他答道。
“你老家是不是吉林的?”我又問道。
“也是啊!”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我前天才上的崗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看他手中藍色的注射針筒,恍惚間又回到了某一天的現場,也是同樣的情景同樣的人,不同的是我還記得他,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忽然感到一陣害怕。
“你們那裏對女孩的稱呼不是‘姑娘’就是‘丫蛋兒’,對嗎?”我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了出來,我想到了趙慕雪的媽媽和爸爸。
丁醫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英,然後將她拉到一旁,說道:“這閨女是不是剛從人販子手裏解救了出來?”
小英搖了搖頭,說道:“一個多月前,被一輛拉鋼筋的板車闖紅燈時給撞住了,脖子受傷得厲害,昏迷了多天,今天終於醒了,卻誰都不認識了,呃,還認識我,哦,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