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嶽霖
楔子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那已經是上個世紀初的事情了。
林徽因當時約莫十六歲,正是絕好的二八年華。父親林長民為國際聯合會中國分會發起人和總幹事,常駐歐洲。那一年他前往英國,林徽因也隨父親來到了倫敦。九月,林徽因入聖瑪麗學院就讀,沒多久,她就遇到了從美國轉學而來的徐誌摩。
徐誌摩雖然已經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但他天生感情充沛,浪漫熱情,全身散發著濃鬱的詩人氣質。十六歲的林徽因不僅嫻雅動人,而且才情熠熠,他們相遇的那一刹那,徐誌摩被深深吸引,無法自拔地開始了瘋狂的追求。
那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浪漫詩人對絕世才女的癡戀。徐誌摩很快與妻子張幼儀坦白,並離婚,全身心地開始他的“戀林”之旅。但不到一年,他的希望就破滅了。林徽因不告而別,回到北京,後來選擇了父親早已安排好的婚事,嫁給了梁啟超之子梁思成。
徐誌摩希望破滅,於是有了這首自我開解的詩歌《偶然》。
後來,徐誌摩再戀陸小曼,但依然對林徽因念念不忘。直到十年後,他聽聞林徽因要在協和小禮堂為駐華使節做中國古代建築學的報告,於是匆匆登上郵政飛機趕往北京,卻不幸遭遇空難。
徐誌摩和林徽因的故事哄傳一時,成了當時最大的新聞,為人們津津樂道。直到很多年後,人們都覺得徐對林的愛戀是他人無法企及的,因此扼腕不已。卻沒有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愛林徽因的人,既不是徐誌摩,也不是她的丈夫梁思成,而是金嶽霖。
金嶽霖,他用他的一生,以最自然真切的方式,詮釋了一個男人最深宏博大而綿長不絕的愛。
一、相見成癡逐林居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國正處在動蕩紛爭之中,局勢利害交錯紛雜,不知何往,生民國計困厄繁難,如臨水火。金嶽霖就出生在這個時代。
父親金珍原本是浙江諸暨縣學的一個普通的秀才,為了躲避太平天國的戰火,舉家逃往湖南,投奔堂叔祖、正任永定縣知縣的金兆基,當了一名師爺。後來,他隨張之洞開展洋務運動,漸漸受到重用,先後擔任湖南省鐵路總辦和黑龍江省漠河金礦總辦等要職。1895年,正當傳統乞巧節前一天,他策馬回家,一條大蛇橫在路中央。他停在路旁,等蛇蜿蜒而去之後才接著趕路,回到家才得知夫人正當分娩。他想,若是生了女孩,就取名巧巧,若是男兒叫龍蓀。不久,金夫人誕下一個男嬰。因而,金嶽霖又叫金龍蓀。
金嶽霖有六個哥哥,兩位姊妹,是家中最小的男孩,很受父母疼愛。他自幼聰明過人,據說幼年時就曾在夢中背誦四書,十六歲那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三年後的1914年,十九歲的金嶽霖赴美留學,按照家人安排進入賓夕法尼亞大學學習商科。但自幼性格獨立的金嶽霖沒多久就對這門學科產生了厭倦,他在給六哥的信中說:“簿計者,小技耳。吾長七尺之軀,何必學此雕蟲之策!昔項羽之不學劍,蓋劍乃一人敵,不足學也。”於是他果斷放棄商科,改入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政治學,與孫中山之子孫科、後來的北大校長胡適、民國政要宋子文、教育家蔣夢麟等人成為同窗。
金嶽霖身材高大,常常西裝革履,拿著手杖,很是英俊灑脫,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沒多久,他就和一個名為麗琳(Lilian Taylor)的美國女子陷入了熱戀之中。他二人趁著假期,結伴一起前往歐洲,遊曆了英法德意等國。有一次,金嶽霖和女友麗琳、老友張奚若一起在巴黎街頭遊覽。麗琳和張奚若偶然交談,談論“邏輯”,並且越說越激烈,金嶽霖也加入了他們的辯論。但這三人都不知道“邏輯”到底是什麼。就是那一次的偶然交談,讓他對“邏輯”這個新詞發生了興趣,最後走上了邏輯學的道路,並將這門新學科引進到中國,開辟了中國哲學的邏輯學新領域。
麗琳是個倡導不結婚的新女性,但她對中國家庭生活有著濃厚的興趣,願意從家庭內部去體驗家庭生活。就這樣,金嶽霖帶著他的女友麗琳一起回國,入清華大學任教。徐誌摩曾如此描述金嶽霖和麗琳初到北京時候的“妙相”:“老金他簇著一頭亂發,板著一張五天不洗的醜臉,穿著比俄國叫花子更襤褸的洋裝,蹩著一雙腳;麗琳小姐更好了,頭發比他的矗得還高,腦子比他的更黑,穿著一件大得不可開交的古貨杏花黃緞的老羊皮袍,那是老金的祖老太爺的,拖著一雙破爛得像爛香蕉皮的皮鞋……雖則那時還在清早,但他們的那怪相至少不能逃過北京城裏官僚治下的勢利狗子們的憤怒和注意。黃的、白的、黑的乃至於雜色的一群狗哄起來結成一大隊跟在他們背後直嗥,意思是說叫花子我們也見過,卻沒見過你們那不中不西的破樣子,我們為維持人道尊嚴與街道治安起見,不得不提高了嗓子對你們表示我們極端的鄙視與厭惡!在這群狗的背後,跟著一大群的野孩子,哲學家盡走,狗盡叫,孩子們盡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