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十四,一道給皇帝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禮,從此以後,我就正式成為愛新覺羅皇室的媳婦了。
行完禮,皇帝開口問了些話,問話的對象是十四,內容基本上都是些父親對兒子的日常問候,還有就是類似於成家之後不要再淘氣調皮之類語重心長的叮囑。
站在十四身後,聽著十四和皇帝之間的談話,我唇畔不禁微微揚笑,在父母的眼中,孩子永遠是孩子,在皇家似乎亦然如此,即使是皇家,父子之間也有它溫情的一麵。
“十四媳婦,過來,走近了讓哀家瞧瞧。”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叫喚,我忙抬頭朝聲源看去,是皇太後正在招手讓我過去。
皇太後喚我,我自是不敢怠慢,暗暗深吸一口氣,定下神,抬腳,緩步走上前。“珣玉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我屈膝,恭敬地朝皇太後福下身。
“這兒沒外人,用不著那麼拘謹。”皇太後笑容慈和,抬手讓我起身,一邊又轉頭吩咐道:“去給十四福晉端把椅子來。”
一旁的小太監聽到皇太後的吩咐,趕緊捧來椅子放在皇太後身側。
“來,坐下說話。”皇太後親熱地伸出手拉我坐到她身邊。“讓哀家——”驀地,皇太後臉上的笑容一頓,她看著我,神情有些詫異。
我一怔,視線落在皇太後握著我的手上,旋即明白了。
八旗閨秀,皇室貴婦,從小生活優裕,做什麼事情都有奴仆侍候,哪一個不是擁有一雙蔥白嬌嫩的纖纖玉手?相較之下,我的一雙手卻因為長年的勞作,猶如樹皮一樣粗糙磨人,就連今年已六十五高壽的皇太後,縱使發白膚皺,一雙手仍然像奶子般細白腴潤,比我光滑細膩得多……
一股相形見絀的自卑翻江倒海似的湧了上來,我心頭一緊,直覺要把手抽開,擺脫這羞赧的窘境,然而剛要動,又倏然想起就這麼從皇太後掌心裏抽開手是極其不恭敬的行為,我低著頭,覺得難堪萬分,五指蜷縮成拳,全身僵冷。
屋子裏靜了下來,很靜,靜得尷尬。
皇帝,佟貴妃,一屋子的太監宮女,還有十四,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嗯……”良久,一聲歎息似的低吟從皇太後口中逸出。“是個吃過苦的孩子……”她握住我冰冷微顫的手,在手背上輕柔撫摸著。沒有絲毫的鄙夷輕蔑,皇太後眼底盡是疼惜和愛憐。
我眼眶一熱,嗆人的酸楚湧上鼻端,眼淚掉了下來。我曾是卑賤的洗衣宮女,皇太後一定是知曉的,但她並未因此而嫌惡看輕我,反而體恤我經曆過的苦楚,“是個吃過苦的孩子”,短短的幾個字,對我而言卻是比千金良藥還要貴重。
十四走了過來,輕輕攬住我的肩膀,狀似埋怨地說道:“皇瑪瑪,您瞧,您都把我的福晉弄哭了。”
皇太後一聽,藹然而笑。“唷,還真是哀家的不對了。”皇太後一邊說著,一邊抽出懷裏的帕子,替我擦拭頰邊的淚珠。“難怪小十四要心疼,好好的一張小臉都給哭花了……”
“皇額娘這麼喜歡十四福晉,一定得好好賞賜才是呀。”坐在對麵的佟貴妃微笑著開口。
“貴妃說得對。”皇太後點頭。“孫媳婦進門,我這個做瑪瑪的,見麵禮可省不得。小柱子,去把東西拿過來。”
不一會兒,皇太後身後的小太監從一邊的幾案上捧起一個托盤,呈到皇太後麵前。
大紅的絨布上躺著一隻鑲金累絲的金鐲,鐲身上的龍紋雕工細膩,猶如活物,龍首含銜的珍珠光澤柔潤,一副惟妙惟肖的金龍戲珠圖案在小小的鐲子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佟貴妃乍見托盤上這隻金龍戲珠的鐲子,人微微愣了一下,好像頗為驚訝。難道這鐲子還大有來曆?
皇太後取過純金的鐲子,親自套進我的手腕,然後對我說道:“孩子啊,以後要是小十四欺負你,不要自個兒忍著,來告訴皇瑪瑪,皇瑪瑪給你做主。”
十四一聽,高挑起一邊的眉毛,不服氣地嚷嚷道:“皇瑪瑪,您這話說得真是一點麵子也不留給孫兒,我的福晉我寶貝還來不及,怎麼會欺負她?”
“不會最好。”皇太後嗔了十四一眼。
“珣玉有皇瑪瑪這麼護著,往後就算她要爬到我頭上撒野,孫兒也隻好任她有恃無恐,絕對不敢吭一聲兒。”十四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得了便宜又賣乖。
“貧嘴。”皇太後滿臉是笑,她拉過十四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殷切叮嚀道:“剛才你皇阿瑪同你說的話都記住了?娶了福晉就是大人了,別再像個孩子似的,倔頭倔腦的,讓你皇阿瑪和額娘掛心。”
“皇瑪瑪的話,孫兒記住了。”十四收起笑,認真應道。
“記住就好。”皇太後笑著拍拍十四和我交疊在一起的手,轉頭對皇帝說道:“皇帝,時辰也不早了,德妃在宮裏等著,讓小十四帶著媳婦去見他額娘吧。”
得到皇帝的應允,我和十四從乾清宮退了出來,走在通往永和宮的宮道上,掂量著腕間沉甸甸的金鐲子,我心思宛轉。
這金鐲子是皇太後給我的賞賜,更代表了皇太後對我身為十四福晉的肯定,然而我發覺自己的心情卻並沒有因此輕鬆愉悅起來,反倒是越加沉重了,因為我知道,盡管剛才在皇帝和皇太後麵前過了關,德妃那兒才是一場硬仗。
“別怕,有我在。”十四似是看出了我不安的心緒,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語道。
我轉過頭,望著他,莞爾一笑。是呀,有他陪在我身邊,有什麼好怕的呢。
再次踏進永和宮的大門,心裏的感覺很複雜,想當初第一次走進永和宮,我是宮女,德妃是我的主子,而如今十四娶了我,德妃成了我的婆婆,從主仆變成婆媳,這種乾坤大挪移似的關係變化,無論是德妃還是我自己,恐怕都是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