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何夏諾輕手輕腳進了門,家裏沒開燈,黑暗中響起兩聲幹咳。
她拍拍胸口,吸口涼氣道:“你嚇死我了,怎麼還沒睡。”
李明希嘿嘿怪笑兩聲,“據可靠線報,一個極品帥哥,深夜送你到樓下。”
何夏諾打開客廳的燈,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一點半,“你的線人如此敬業,別忘了付她加班費。”
李明希習慣晚睡,夏諾第一天上班,這麼晚都沒回來,打電話又不接,她擔心地趴在陽台上張望,看見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與她一起走進小區。
“閑話不提,剛才送你回來那個人是誰?”
“公司總裁。”
“總裁?為何親自送你回家?”
“順路。”
“順路?上班第一天,深夜與總裁順路?”
“一起參加公司的迎新聚會,你到底怎麼知道的?”
李明希指指陽台,“我親眼看見的。”
“偷窺癖。”何夏諾嗤了一聲,走出陽台向下望去,夜幕朦朧中,樹下現出一個黑影,她揉了揉眼睛,又什麼都沒有。看來自己的確不能熬夜,已經累出幻覺了。
何夏諾沒有看錯,華辰並未離開,他一直等在原地,仰頭目送她上樓。
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樓,伴著她上樓的腳步,樓道裏的燈,一層一層點亮,又一層一層熄滅。
華辰的心裏荒涼一片,前所未有的孤獨把他籠罩。她沒有守約!她把我忘了,把我忘了……
我用了千年也學不會遺忘,
相遇之前,
你是天邊的雲,
是拂麵的風,
是夜空中與我遙遙相望的星,
哪怕隻能默默思念,
我還有期待,還能盼望。
恍然夢醒,
說好的幸福隻餘我一人堅守,
你近在咫尺,眼中卻隻有茫然與陌生,
你從天而降,把我的世界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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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辰十六歲那年,母親出車禍去世,他緊接著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以後,好像變了一個人,終日沉默,近兩年時間沒開口說話。
家人都以為是母親的死對他刺激過大,但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母親離世的打擊再加上一場重病,居然令他重得了前世的記憶。
那一世,他是大旗國第七世皇帝赫連璟。
鬼門關外,濁氣繚繞,一派毛骨悚然的陰鬱,忘川河水流湍湍,腥風撲麵。唯有七彩的奈何橋,宛若一道彩虹浮於河上,與對岸鮮紅似火的彼岸花相連,前往投胎的魂魄無不見之忘憂,迫不及待地從橋上通過,重入六道,開啟新一世浮沉。
一縷男子的魂魄從黃泉路上緩緩走來,步履平穩地踏上奈何橋。
拱橋中央,一個姿容絕世的妙齡女子,慵懶地靠著橋上的石欄,她瞥一眼走上前來的男子,眼睛一亮,直起柔若柳條的纖腰,飄至男子麵前。
女子翻手化出隻薄如蟬翼的玉杯,杯中霧氣氤氳,她雙手拖著杯子,奉至男子麵前,軟糯的話音撩人心弦,“好個氣度不凡的美男子。來,喝下這杯一飲忘情,前塵往事,便化煙雲。你乃真龍天子,來生也將享榮華無盡。”
“孟婆大人,恕難從命,在下與心愛之人有約在先,來世還要相遇,故不能忘卻前生之事。”男子一拱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孟婆杏眼一挑,輕捂朱唇嗤笑道:“浮生一夢,世間萬物皆如夢幻泡影,你還是早日拋卻癡念,不要為前生的愛恨嗔癡所累。”
“還請大人行個方便。”男子眼望前方,巋然屹立於橋上。
孟婆指了指奈何橋下的深不見底的河水,“這可是觸犯我冥界律條的大罪,你若堅持,則須跳入忘川河中,等上千年方可重入六道。”
男子毫不猶豫地說,“好,在下跳便是。”
孟婆心下一驚,拒喝湯藥的魂魄她見慣不怪,可每每聽說要在河水中浸泡千年,沒有一個不嚇得當場退卻的。
“這河水凶險無比,冰冷蝕骨,裏麵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會吸你精血,嗜你心智,意誌稍有不堅定者,熬不過百年,便會灰飛煙滅。”
“無妨,在下逆了天律,定要受這罪責之苦。”男子又一拱手,笑容溫潤如玉。
“即便你能熬得過這千年的蝕骨噬心,你可知帶著前世的記憶生活,是何其痛苦,你的記憶無處安放,無跡可尋。你未必能找到前世所愛之人,即便重遇,人世間變數不定,你與她能否再續前緣,還要看天意造化。”
孟婆不甘心,還是決定再勸上一勸。
“謝過大人的好意,在下心意已決,千年之後請大人履行今日所諾,讓在下重入六道,完成心願。”
男子說完,飛身一躍,消失在墨色的河水之中。
孟婆急忙探出身子,橋下哪還有男子的身影,她輕歎了口氣,硬如鐵石的心,竟抽了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