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畢豫平至家後又回想一番：“唐紫蔓竟為個董道清惱他，他董道清算什麼，若不是王宸曄抬舉，憑他這樣的身份哪裏會受這樣的氣。”想著隻覺今日受了羞辱，悶悶不樂。恰逢此時畢太太打牌回來，見豫平橫躺在沙發上，頭埋在帽子裏，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她兒子的心事，笑道：“兒子，這大白天的你怎麼悶在家裏哩？好歹叫上紫蔓去看看戲也好喲。”豫平不動，在那裏裝聾作啞。畢太太笑道：“是了，她家紫蔓又不理你了。”豫平撥開帽子，彈起身，道：“媽怎麼知道的？”畢太太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猜也猜得到。就你自己不知道罷，她家如今出不了什麼響當當的大人物，那一家子充其量也隻是個破落寒酸的貴族，論權勢、論地位、論前途兒咱們家哪一樣比不過他家。你喜歡那個紫蔓就直起腰板子跟她說，她不答應腦子可不是進了水？”豫平上齒咬著下唇，道：“媽，這你話也太小瞧了紫蔓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樣。”畢太太道：“不是我想的哪樣？我兒子一表人才，堂堂的局長嫡子，誰不巴結著，她紫蔓不過是吊著你的胃口，你看著罷，待我們提親去他們家隻會樂得合不攏嘴。”豫平道：“罷了，媽你別再說了。紫蔓還不是那樣趨炎附勢之人。”畢豫平剛剛對紫蔓的怨氣被畢太太三言兩語又給扳回來了，倒戈維護起紫蔓來。畢太太拿根牙簽剔著牙，一會又道：“你又嫌我話不中聽，你先折騰著，等你花樣兒都出盡了，再找你媽媽我來出麵，你和紫蔓的事我留心了，定會給你辦妥妥的，包你滿意。”說著又是拍胸脯信誓旦旦。畢豫平隻淡淡道：“媽，你要做什麼？”畢太太笑道：“嗨，我能作什麼？橫豎不過是去提親罷了。還能作什麼？”話雖如此，畢豫平終究不相信，又問道：“媽昨兒去聽戲，唐二奶奶是怎麼說的？”畢太太道：“她還能說什麼，左不過幾句客套話兒，她那兒是指望不上了。”豫平聽了，想起今兒之事，隻覺這唐二奶奶是事不幹已，全然不管不問的。畢太太又去廚房吩咐大廚做幾樣少爺愛吃的菜。
那邊唐府三奶奶因讓冬和把紫蔓叫回來問起她的意思。紫蔓道：“媽，這事兒你別放在心上。沒影兒。”三奶奶道：“怎麼就沒影兒，今兒人家都跪到家門口了，這閑言碎語的傳開了對你也不好。他家在南京當官，名氣兒也大，那畢先生看著也是讀過書的，有禮貌，現在你的意思是什麼？總不能總叫人家跟在咱們後麵追著，那樣子隻會誤事兒。”紫蔓見她母親真得急了，隻得細細尋思了一回，道：“我說了好幾回了，他還是不死心，我能怎麼辦？”三奶奶道：“他不死心，那就是你說得不夠讓他死心兒，話裏還有餘地，否則人家怎會死皮賴臉的在門口不走？”紫蔓笑道：“媽，你可真是說對了，他就是賴皮不走，我真沒辦法了。”三奶奶拉她坐得更近些，悄聲道：“那你到底對他有沒有個想法？”紫蔓扯開她母親的手，坐回原地兒，道：“沒有那意思兒，媽你也別僥幸想有什麼想法。”三奶奶又是歎氣又是吐氣，笑道：“果真沒這個意思，那就老實待在家裏，幾日不出門，好好複習你的功課，也要開學了不是？正好也避開這些是非兒。”紫蔓嘟嘴道：“天天悶在家和坐牢似的，我可受不了。”三奶奶道：“三小姐，原來家對你來說和做牢差不多，你去看看牢房是什麼樣兒，再看看家裏還會不會這麼說。”紫蔓笑著搖她母親的手臂，道：“家裏自然是好，我的意思兒是總在一個地方我是待不住的，坐不到半刻鍾，我這雙腿就癢癢的想出去兒。媽你可是最近多愁善感的，和堂姐有點像了。”三奶奶笑道：“你這個孩子沒心沒肺的，哪能體會我這當娘的心情來。你若能做得住，我那點兒絕活早傳了你。這倒好，你堂姐會的都比你多，我們文家的刺繡落到你這一代要斷掉了。”紫蔓笑道：“媽又扯到針線活了，我一拿起那針線兒，心裏就亂成一亂麻，和那七花八門的大針小針，紅錢綠線兒似的，理不清路子。”講著講著又是跳起來直跺腳，又是道：“我可要先出門了。和二哥約了去看戲呢。”說著又出了門去。三奶奶直搖頭歎著氣。忽見二奶奶跨進門檻，便道：“二嫂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二奶奶笑道：“來和三弟妹說會話兒。你身體全好了罷？”三奶奶邀著她坐到一旁，兩人嘮叨起家常來。三奶奶見她今兒穿著新做的旗袍，倒不像是太平洋緞莊的，摸了摸料子，笑道：“這料子倒好，打哪兒買的？”二奶奶道：“還不是太平洋緞莊的麼。”三奶奶搖頭道：“我怎麼沒見過。”二奶奶道：“你這幾日不出門當然不知道。這是他們家新進的洋緞子，質量好不算，還比咱們國內生產的便宜一半的價錢哩。都搶著買喲，你沒看他們緞莊最近多紅火，門檻都快被擠破了。”三奶奶笑道：“正是買得多，國內的都賣不動了，叫咱們國內的那些廠商們怎麼活。”二奶奶道：“這也怨不得人，憑什麼要買貴的？同樣的貨大家都會買價格低的，又不是錢金沒地方扔，就算扔也不該扔給那些老板們，也總得體恤沒穿沒吃的人才是。改明兒我和你一塊去他們店裏再買一件來。”三奶奶笑道：“最近不都流行支持國貨麼？我們也該作些實際的行動才是。”二奶奶道：“三弟妹，你這又是哪門子的感慨？當然嘍，你有錢多花幾個錢買一樣的東西，也沒人說你不好的。”三奶奶知道她陰陽怪氣的，也就笑笑不理，換了話題道：“你今兒這妝容看著也是精心修飾過的，一會子要出門？”二奶奶轉動著她滴溜溜的眼珠子，笑道：“你看我這口紅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