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恐慌一直在依雪純的心底攀升著,然後在一個星期後的某天達到了最高點。
那是周一,早讀的時候,班主任領著一個纖瘦的女生走進書聲朗朗的教室。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生,個子嬌小,骨架纖細,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皮膚又白又嫩,仿佛能捏出水來。與普通人相比,她的唇色略顯蒼白,身子清瘦得仿佛一陣風便能把她吹走,使她看上去格外嬌弱之餘,也為她增添了幾分令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保護欲的楚楚可憐。
課堂上的讀書聲一下子低了下來,同學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纖瘦女生的身上。不少男生的眼中明顯地閃過了或多或少的驚豔,有幾個膽子大的男生甚至無視講台上的班主任,調皮地朝她吹起了口哨。
與四周興奮的同學相比,依雪純的反應顯得有些異常。
在看到纖瘦女生走進教室的那一刻,她的眼底明顯地閃過了一絲驚愕,粉嫩的瓜子臉霎時白成了一張紙。
在心底潛伏了一周的莫名不安,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應驗。
潤白的貝齒輕咬著血色盡失的下唇,依雪純不安地緊攥著雙手,默默地轉頭看著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淩落川。
他微抬著光潔的下巴,目光在纖瘦女生的臉上停留了半秒,劍眉不著痕跡地皺了皺。很快,他便收回目光,低頭狀若無事地繼續默讀課本上的單詞,幾縷濃密的劉海輕輕地滑下,遮住了那張堅毅的俊臉,依雪純看不清他的表情。
班主任揚手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原本人聲鼎沸的教室很快便安靜下來。
“同學們,早上好。”班主任是個剛步出校園沒多久的年輕男子,談吐幽默、充滿朝氣,課餘時間常常和學生聚在一起玩,比如打打籃球、燒燒烤什麼的,像個還沒長大的大男孩,學生們都很喜歡他,“相信各位都已經注意到站在我旁邊的這個萌妹子,並且有不少男同學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的情況了。”班主任微笑了一下,低頭看向身旁的纖瘦女生,“丁同學,向同學們自我介紹一下吧!”
“大家好,我叫丁優瑩,很高興和各位成為同學。”丁優瑩柔柔地說著,聲音清脆悅耳,有如黃鶯出穀,唇畔的淺笑輕盈柔和,使那張本就美麗的瓜子臉看起來更是美得宛如山穀裏的幽蘭,就連那身土土的校服也無法遮掩她的靈氣。
教室裏有一刹那的靜謐,緊接而來的是男生們比剛才更起勁的起哄,甚至有幾個平時比較八卦的女生也忍不住跟四周的同伴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年輕的班主任把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沒有責備他們,反倒微微一笑,他也曾當過學生,他明白他們隻是單純地對新成員心懷好奇,並沒有惡意,“是的,從今天開始,丁同學正式加入我們高二(3)班這個大家庭!丁同學剛從國外回來,對學校的一切都不熟悉,大家平時要多多照顧她。”說罷,他指了指第二排的一個空位,低頭對旁邊的女生說,“丁同學,你的座位在那裏,先過去坐下吧!”
丁優瑩看了看班主任所指的方向,腳下卻沒有動。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教室最後一排的某個座位。坐在座位上的人卻沒有看她,一直安靜地盯著課桌上的課本,那張略顯冷漠的俊臉平靜得宛如月夜下的海麵。
一抹異樣的神色在她的眼底掠過,丁優瑩坦然地抬頭,落落大方地問:“趙老師,我可以坐在淩落川同學的旁邊嗎?我和他以前是鄰居,比較熟悉,以後在學習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向他請教。”
依雪純聞言,杏眼圓睜,抬頭愕然地瞅著講台上的纖瘦身影,俏臉白得像一張沒有顏色的紙片。丁優瑩這話落在別的同學耳中倒沒什麼,依雪純卻覺得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住,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與此同時,一直低頭盯著課本的淩落川也抬頭,淡淡地掃了講台上的丁優瑩一眼,那張俊臉淡漠如初,令人猜不透他心底的想法。
班主任體恤丁優瑩大病初愈,又是剛回國,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倒也爽快地答應了:“可以。”說著,他轉頭看向坐在淩落川旁邊的矮個子男生,“小林,你和丁同學換一下座位吧!”
傍晚時分,早已過了放學的高峰期,教學樓裏的人已變得十分稀少。夕陽的餘暉透過層層瑰麗的彩霞,在空曠的回廊上投下一抹稀薄的橘紅,使這靜謐的空間更添了一分冷清。
丁優瑩抱著幾本嶄新的課本,腳步匆匆地在回廊上走著,目光卻緊緊地鎖住前方那抹冷漠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卻像是沒看見她的存在一般,目不斜視地向前走,腳下沒有絲毫的停頓。
一天了,他已經無視了她整整一天。從早上成為他的同桌,到現在,他連正眼也沒瞧她一下。期間,她數次借故和他攀談,他卻視若無睹、聽若不聞,仿佛她是一個隱形人,她說的話自然也是空氣。
不過,她是不會放棄的!
她不顧大病初愈的身體,匆匆從美國趕回國內,又費盡心思成為他的同班同學,可不是為了吃閉門羹的!
咬了咬唇,丁優瑩鼓起勇氣,快步繞到少年的麵前。
淩落川被迫停下腳步,冷冷地盯著擋在身前的女孩,一雙墨眸宛如結了冰的湖水。
他知道她在找機會跟自己攀談。
你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今天整整一天,丁優瑩的目光幾乎都沒有離開過淩落川的身上,就連他放學值日,她也故意等到他離開,才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後走出教室。她表現得這麼明顯,淩落川要是不知道,那他就真的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癡了!至於他為什麼不理她,你可以說他絕情,也可以說他鐵石心腸。其實,他隻是簡單地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而已!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既然已經無法回到過去,那繼續糾纏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有些人可不會這麼想。
“你打算一輩子都躲著我,一輩子都不跟我說話嗎?”丁優瑩仰頭瞅著他,一雙翦水秋瞳在霞光的映照下,水光盈盈,宛如覆著一層淡淡的霧氣,帶著令人動人的哀憐。
淩落川冷冷地看著麵前神態楚楚的女孩,俊臉上的神色冷漠如初,沒有絲毫的動容:“我不認為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知道你氣我當初背叛你,可是當時我這麼做也是迫於無奈!”丁優瑩輕輕地咬著唇,巴掌大的小臉精致秀麗,卻不見絲毫血色,蒼白得像一朵隨時都有可能飄落的嬌弱白梅,“那時我的病日益加重,每一次發作都有如千針刺心,醫生說,我再不動手術,恐怕就活不過18歲了。我家的經濟狀況你是知道的,根本就負擔不起那麼重的醫療費……”
薄唇勾起了一道冷冷的弧線,淩落川譏諷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墨眸不帶絲毫溫度:“所以,當那個人提出和你交往的時候,你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
“不是的!”丁優瑩慌亂地搖頭,雙唇微微顫抖著,眼底覆上了一抹淺淺的淚光,“我和牧……喬牧飛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嗬!”淩落川冷笑一聲,“我都親眼看見你們兩個抱在一起了,你還敢說不是?”
瑩白的貝齒緊緊地咬著嬌嫩的唇瓣,丁優瑩沉默了片刻,腦袋微垂,低聲哀泣道:“對,我承認曾背著你和喬牧飛交往,可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喬牧飛說,隻要我和他在一起,他就讓喬伯母送我出國治療。我不愛他,可我卻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議,因為我不想死,我渴望活下去!”說到這,她輕輕地仰起下巴,楚楚可憐地瞅著麵前的少年,晶瑩的淚珠劃過蒼白的臉頰,使她看上去更添了幾分柔弱,“落川,無論你相不相信,我愛的人由始至終隻有你!”
淩落川別開腦袋,不再看她:“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丁優瑩輕輕地拉起他的手,眼睛緊緊地盯住麵前那張俊美的側臉,眼神充滿期待,“隻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重修舊好的!而且,我相信你的心裏還是有我的!喬牧飛全都告訴我了,當初你為了幫我籌醫療費,不惜拿自己最珍視的……”
“夠了!”淩落川再也聽不下去,一把甩開她的手,“我說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和你是不可能回到從前的了!我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我不希望我的現任女朋友誤會!”說罷,他不再看她一眼,越過她大步朝樓梯走去。
走廊很窄,丁優瑩又站在走廊的正中間,淩落川在她身旁走過的時候,身體不可避免地輕撞了她的肩膀一下。淩落川的力度並不大,但丁優瑩實在是太纖弱了,瘦小的身體還是因為慣性,朝後趔趄了一下。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想要扶住旁邊的欄杆穩住搖晃的身體。就在指尖將要碰到欄杆的那一刻,她的心念一動,突然收回手,任由失去平衡的身體直直地摔在地上——
“唔……”
這聲充滿痛楚的悶哼聲成功地拉住了淩落川即將遠離的腳步。
他遲疑了一下,一轉身,卻驚愕地看見剛才還好好的丁優瑩正虛弱地跌坐在地上。她的右手緊緊地捂著上腹部,額角不斷地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尖尖的瓜子臉白得近乎透明,上麵布滿了痛楚的神色。
淩落川嚇了一跳,心裏雖有疑惑,卻還是立刻上前扶起她,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痛……我的肚子好痛……” 丁優瑩痛苦地閉著眼睛,身軀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裏,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尖銳的指甲幾乎整個陷進了他的肉裏。
“我送你去醫院!”看著她痛得幾乎要暈過去的樣子,淩落川沒有猶豫,當機立斷地背起她,快步朝樓下跑去。
淩落川的注意力都放在滿臉痛楚的丁優瑩身上,沒有發現在兩人離開後不久,兩抹清麗的身影從樓道的拐角處走出。
“嘖嘖,看來這個丁優瑩是有備而來的呀!”盯著那兩道匆匆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顧染兮搖頭感慨道,“為了挽回淩落川的心,她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顧了。”
依雪純凝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淡粉色的櫻唇緊緊地抿著,久久沒有回話。
雖然剛才兩人所站的地方距離她有些遠,她隻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他們的談話,其中有很多字眼都聽得不怎麼清楚,但是丁優瑩故意摔在地上的動作,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丁優瑩不久前才做了換腎手術,現在正該是好好休息的時候,可是為了淩落川,她千裏迢迢地從國外跑回來,更不惜借用柔弱的身體,博取淩落川的同情。染兮說得對,為了淩落川,她顯然是打算豁出去了。
不過,她是不會讓她如願的。
既然丁優瑩當初選擇了背叛淩落川,她就該做好失去他一輩子的準備。
柳眉間凝聚了多日的迷茫和驚惶漸漸散去,依雪純靜靜地凝望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口,清澈的雙眸布滿了堅定——
她會讓丁優瑩知道,誰才是淩落川現在的正牌女友!
走廊上那一摔,讓丁優瑩在醫院躺了整整兩周。出院後,在醫生的建議下,她又在家裏休養了一周,才重新回到學校。
正是課間時間,教室裏人聲鼎沸。丁優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略顯蒼白的櫻唇輕輕地抿著,目光不時地探向同桌的淩落川,雙唇微動,像是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後者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自顧自地在稿紙上奮筆疾書,看也沒看她一眼。
丁優瑩咬了咬唇,躊躇再三,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落川,謝謝你上次送我去醫院。”
淩落川本不打算理她,然而眼角餘光掃過她時,卻意外地發現她似乎比入院前更瘦了。
丁優瑩的雙頰本就沒什麼肉,現在下巴更是尖尖的,眼睛倒是越發的大,琥珀色的瞳仁閃著盈盈的波光,倒是比先前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想到她這次的入院皆是因他而起的,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淩落川的心底閃過一絲愧疚,眼底的冷漠也消融了稍許,硬梆梆地回了一句:“你是因為我才摔倒的,我有責任送你去醫院。”
淩落川的回應對丁優瑩來說顯然是莫大的鼓舞,她的眼底閃過一抹欣喜的神色,激動地繼續往下說:“我媽媽知道送我去醫院的人是你,又得知我們現在是同班同學後,她很高興。她說,淩奶奶去世後,你就沒回過去,她怪想你的,一直念叨著讓你有空去我家吃頓便飯。對了,她還特地做了椰汁紅豆糕,讓我帶給你。”說著,她飛快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沉甸甸的便當盒,小心翼翼地遞給他,明眸裏滿是期待,“她說,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你最愛吃她做的椰汁紅豆糕了,每次都能吃好大一塊。”
盯著隱隱散發著香甜氣息的便當盒,淩落川的眼底出現了一絲遲疑——如果這些糕點是丁優瑩做的,他大可以拒絕,但做糕點的人是丁媽媽……
記得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丁媽媽很照顧他。每當家人加班晚歸,丁媽媽總是讓丁優瑩叫他去丁家吃飯。每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丁媽媽也不忘給他留一份。如果因為丁優瑩的一次背叛,就把丁媽媽對他的好完全抹殺掉,這就顯然他太忘恩負義了。可是,如果接受了這些糕點,他又怕會給丁優瑩帶來不切實際的幻想。
正當淩落川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旁邊突然橫伸出一隻素淨的手,動作靈巧地“接”過便當盒——
“既然是長輩的心意,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突如其來的甜美嗓音讓淩落川和丁優瑩同時一怔,兩人一抬頭,意外地對上一張笑嫣如花的俏臉。
“雪純……”
淩落川沒來由地感到有些心虛,正想著該怎麼向依雪純解釋自己和丁優瑩的關係,旁邊的人卻突然訝異地叫道——
“是你?”丁優瑩意外地看著麵前的俏麗少女,一眼便認出她就是那個在車站裏幫自己奪回錢包的熱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