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被掀開，一股混雜著血腥氣的泥土味撲麵而來。
龍戰正坐在一方被權當成椅子的木箱上擦拭著手中的大劍。五天四夜的連場激戰，在劍身上留下的缺口，就像這劍下亡魂臨行前洞開的嘴。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隊長！連鷹團潰敗下來了！”
劍鋒一顫，手指上立時多出了一道細密的血痕。
“不是才頂替我們嗎？”
龍戰繼續擦拭已經發亮的寬闊劍背。
“是索蘭特的屠鷹騎士團！”
停下手中的動作。龍戰抬頭看著麵前這個正氣喘籲籲的斥候。
屠鷹，這個在七月戰爭後才組建起來的騎兵團，不僅擁有一個生猛的番號，戰場上的強勁實力才是他們在短短幾個月裏聲名鵲起的最大主因。
“你真的看到他們的旗號了？”
“是的，血紅色的雙刃斧，屬下絕不會看錯的！”
“連他們都被調來昆德拉了......”
龍戰自言自語道。
雖然有些不合戰爭的常理，但當昆德拉草原上的戰鬥開始之後，雙方的主帥就像著了魔一般地認為這是個決定勝負的契機之地。各條戰線上的兵員被源源不斷地填進這個張開血盆大口的絞肉機裏。一場由交戰雙方穿插部隊引發的遭遇戰終於不可遏製地演變成了決定兩國生死的決戰。
“我知道了，立刻飛報主營，就說請主上放心，我們魁龍團一定會死守戰線！”
“是，屬下尊命。”斥候轉身出了帳篷，急促的馬蹄聲由近及遠而去。
龍戰站起身來，身上的鎧甲發出金屬摩擦的鳴叫。這讓他因過度疲勞的而出現鬆懈的肉體再度亢奮起來。
索蘭特最強的屠鷹團......一切就要見分曉了嗎？
看著劍身中映射出的那張陌生麵孔，腦子裏卻清清楚楚地轉動著另一個人的思想。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很奇妙。
就在不久前，當屏蔽全部感官的那片黑暗消失之後。
楊克便在莫名其妙間，進入了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軀體。他甚至還能夠清楚地記得，之前還神遊在自己構思的那部小說裏。而現在......一切都由毫無感覺的幻想，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真實！
被楊克暫時依附軀體的男人名叫龍戰。是龍鷹帝國軍，魁龍團第一步兵隊隊長。目前正因團長的不幸戰死，暫行全團指揮調度之責。
卷起帳簾，跨步踏出隻呆了不到兩個小時的團長方篷。
遠方那本應是蔚藍的天空在硝煙的遮蔽下灰暗無光，太陽隻能偶爾從濃厚的灰色裏間隙地吐露一下光芒。腳下的青草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氣，像長臥疆場的士兵，緊緊地將臉貼在大地上。
剛剛從激戰中撤下來輪休的魁龍團士兵們，就那麼三三兩兩的躺倒在營區內所有可以倚靠的地方，用此起彼伏的鼾聲來回複過度透支的體力。圍營木欄、固定帳篷的短樁、武器架、旗台。看著千奇百怪的睡姿，看著一張張混合了汗水、血水、泥水的臉。龍戰發現至少有一半的人再也沒能回到這個地方。
他穿行在隨意橫陳的身體之間，目的地是設在營區中央的警號塔。
用一支疲勞之師來進行一場可以影響戰局走向的惡戰的確是用兵大忌。
可對於處在龍鷹帝國軍，三角雙翼陣左邊緊靠中陣翼根部的魁龍團來說，丟掉自己戰線就等於讓全軍的左翼被索蘭特軍整個切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咚，咚，咚......”沉悶而有節奏的戰鼓聲在營區裏響起。
一聲聲地敲擊著睡在死神身邊的戰士們。
而聽在龍戰的耳朵裏，卻是屠鷹騎士團馬踏平原的隆隆聲。
以一支損傷過半的步兵隊去抵擋飽含銳意，又剛被鮮血刺激過的鐵甲騎師。龍戰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自己率領的部下還能否活著回去故鄉。
“出擊了！”先被鼓聲驚醒的各支步兵分隊的隊長們大聲地呼喝著士兵。
人聲逐漸地沸騰起來，被強拉出好夢的士兵們大聲地咒罵著不知疲倦的敵手。整理裝備時，刀盾互相撞擊的聲音呼應著龍戰手中的兩根鼓槌，把營內戰前的緊張氣氛擴大到了極限。
隻不過兩個小時的短暫休息就要再度出擊，老兵們心裏都很清楚一定是有極壞的情況發生。所以都很仔細地檢查裝備，以應付即將發生的更為殘酷的戰鬥。新兵呢？新兵已經全部躺在昆德拉草原的青草間人魂分離了。
“魁龍團的弟兄們！”龍戰站在高高的警號塔上開始例行的士氣鼓舞。這個剛剛上任兩個小時的新團長，用他洪亮的嗓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我現在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們。”
“第一件事，換防我們戰線的連鷹團已經被敵人擊潰了。”
小聲的意見交換在下麵響起。戰力並不算弱的連鷹團，被人在兩個小時內完成了擊潰，原先預想中的支援出擊變成了正麵應敵。論誰的心裏都會起一點波瀾。
“第二件事......”停頓了一下，龍戰還是決定在麵對強敵之前告訴士兵們真相。
“我們將去完成對屠鷹騎士團的終結一擊。”
小聲的議論終於彙聚成一片嗡嗡的聲浪。麵對聲名在外的屠鷹團，就連在龍鷹帝國軍裏強得有數的魁龍戰士們，也不禁有了些寒意。騎兵對上步兵，少以敗局收尾的事實，的確不得不讓人對眼前的劣局生出最糟的想法。
“魁龍戰士們！”
龍戰用最能激發士氣的團隊榮譽，來壓製這股消磨鬥誌的躁動。
“從建團以來，你們就一直是龍鷹帝國軍的精銳和驕傲！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也沒有人可以侮辱屬於勇士的光榮。從踏上征途的那天起，擋在麵前的敵人都被我們化做了腳下的泥土。你們手中的利劍，塗滿了用鮮血凝結成的敬意。”
他掃視了一下已經完全安靜下來的營區繼續說道。
“可是今天，現在。我們卻因為聽到了一個屬於敵人的名字就大驚失色。我感到羞恥！那個響亮的名字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來到我們中間，帶來震撼、帶來恐懼、帶來沮喪！可我們魁龍團的勇氣在哪裏？！我們魁龍團的光榮在哪裏？！如果你們今天有誰害怕得發抖，那麼讓我來告訴你，你將不再是我們中間的一員。當我們享受背朝黃土麵向藍天的安靜時，我決不允許你用我們身上流出的鮮血來逃避死神的追討。你會被踩在敵人的蹄下完成你的人生！”
安靜，那是爆發前的安靜。
“願意隨我一戰的，舉劍！”
握在手中的大劍被單手舉起，連同龍戰高大的身軀在警號塔上變成了一記怒向天空的直刺。
“吼......！！”
全場沸騰起充滿男兒野性的呼喝。
“勇氣與光榮和我們同在！”
“吼吼......！！！”
上千把長劍同時閃出挑戰命運的光芒。被恐懼壓抑的尊嚴在覺醒，力量重新被注入到這支剛才還為驚疑所困惑的隊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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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的準備仍然在繼續著。
龍戰把幾個小隊長叫到營區出口前的一片空地上召開了一次簡短的戰前會議。
“我們必須在沒有任何後援的情況下擋住這隊騎兵！”
這是一道死命令，口氣硬得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可是團長，我們團已經出現了半數以上的減員。單從人數上講已經處在劣勢。如果不去招援手的話，情況隻會變得更糟。”
“沒有關係，收編潰退下來的連鷹團，人手方麵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缺漏。”
“敗兵......”
他抬手示意這個小隊長不要再講下去。
“一旦沒有了退路，敗兵也是可以變成猛虎的。”
“我們團裏還有多少備用武器？”龍戰向軍需官發問。
“因為這幾天的減員，多出不少庫存。”
“很好，全部都帶上。他不假思索地說道，“各個小隊的人都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