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
可楊克的小屋裏的燈從他赴約回來後就沒有熄滅過。
不知是因為他太想回去夢境尋找答案,還是因為身上那個神秘的咒語。楊克連衣服都沒脫,就被那股沉重的疲勞感擊倒在了床上。
燈光下,他看上去睡得很熟,但表情卻並不安祥。不時糾結的眉頭,仿佛在告訴守在他身邊的那個老人,噩夢已經在發揮作用了。
“大人......他真的隻是個普通創世者嗎?”老人仔細盯著楊克臉上豐富變化著的表情,喃喃自語道。
自從企圖收服楊克的行動失敗後,阿格尼絲已經把自己關到那間小屋裏一整天了。老頭兒並不知道那個掌握著他靈魂的可怕女人在幹什麼。但他隱約地猜測到,那應該是和屋裏的神秘古籍有關。因為之前的幾次收服過程,他都是全程陪在阿格尼絲身邊的。但卻從沒有是像楊克這樣的。
“果真是異於常人的氣息啊。”
老人附下身去,神情滿足地嗅著從楊克肺中倒出的濁氣。
屋裏的燈光也在這時,全數地熄滅了。
黑暗中,隻有老人眼中散發出的幽藍光芒,和楊克開始變得沉重的呼吸。
離天亮隻有五個小時了,這也是老人第二次這麼寸步不離地看著楊克。
距阿格尼絲所說的七天之期,還有五次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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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昆德拉的噩夢之後,兩個同時失去領導者的王國,變成兩個虛弱的老人。由於沒有足夠的軍力保護邊境,周邊蠻族的蜂起給這兩個王國的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頻繁的騷擾叩邊和毫無憐憫之心的掠奪,把雄偉的城市化為斷壁殘垣,把美麗的家園變成廢墟。
整個蓋亞大陸的天空,都飄蕩著毀滅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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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思拉山穀,位於龍鷹帝國的腹地。人們在青山環繞,巨木成林的幽穀中過著相對平和的生活。
因為還沒有被納入蠻族的侵略範圍。所以,大家依舊早出務農,傍晚歸家。唯一的變化就是,男人都出去打仗了,下地勞作的幾乎清一色都換成了婦女。
又近黃昏,結束一天勞作的女人們拖著疲勞的步子慢慢的走過田邊的河塘。沒有了往日的歡歌笑語,氣氛異常的沉悶。古根大嬸身上披的黑紗,從接到丈夫戰死沙場的消息之後就再沒脫下來過。這個裹在一身灰黑裏的女人,像一個隨時會敲打人心的壞消息。提醒著隊伍中那些還沒收到任何音信的女人們,提醒她們一有空閑,就找一塊空地,小聲虔誠地向神祈禱。
每度過一天,希望就會重新在心中升起。她們既盼望來自外界的消息,又懼怕這些消息會讓自己也同樣地披上黑紗。在這種既想聽又怕聽的矛盾折磨下,誰還會有心情去放喉一歌呢?
除了默默地下地勞作,默默地回家祈禱。隻有一成不變的安靜才能讓重壓下的脆弱得以維持。
突然,維持著緩慢的行進速度的隊伍裏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驚呼。
一個有著瀑布般金發的姑娘,就這麼突然間停下步子,泫然而泣了。大家都停下來望著她,同情和同病相憐在隊伍中蔓延。
僅僅與新婚丈夫度過了短短三天,持續不斷的戰亂就將她的愛人重新召回了軍隊。五個月的漫長等待。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她日漸消瘦。這種孤苦無依對於一個剛剛展開人生的新嫁娘來說,的確是很難長時間苦忍的。所以,安撫她的目光中並沒有任何的驚奇。
雖然非常的殘忍,但的確是楊克將龍戰的死訊帶給蘭雅的。
雖然他也不願意接受這次附體的對象,可楊克現在還根本無法決定自己飄蕩之後的目的地,更沒有封閉寄存在意識中記憶的本領。
所以,當楊克在池塘水麵上看見這張七個小時前還占據他大部份思想的臉龐時。女孩金色長發上那朵嫣紅的小花便無聲的飄落了。
蘭雅那悲傷到扭曲的心靈,傳給楊克同樣的痛苦。
“我還是沒能守住誓言啊......蘭雅。”
回蕩在靈魂深處的遺言,帶給一個身體內的兩個意識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蘭雅永失所愛,而楊克卻隻能看著愛人被懸在痛苦的十字架上無法出手。
“你甚至不知道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啊。”
終於忍不住胸中的巨壓,蘭雅失聲慟哭起來。強烈到極點的哀傷把周圍的女人都驚在原地無法動彈。
很長時間也沒有人能上來安慰什麼,她們甚至不明白在還沒有任何消息的情況下,蘭雅為什麼會如此的失態。
“把孩子生下來,看著孩子就會像看著他的父親......那樣你就還可以等。”
裹在黑紗裏的古根大嫂伸出她常年勞作後粗糙的手。漸漸將蘭雅肩頭的顫抖平複下去。
“回去吧孩子,隻要信使沒有來報,希望總是有的。”
眾人上來,攙扶起跪倒在地上的蘭雅。
人們繼續往回家的方向走,沉默重又回來。隻是哀傷的氣氛更加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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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正緩緩地落下山頭,森林也浸入了暗色中。
一群驚鳥在林中深處飛起,忽忽拉拉地拍打著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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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樣貌古怪的腦袋從林間的灌木中探出。粗硬的青灰色頭發梳成一個衝天的發辮,同樣灰綠的皮膚像山嶺上的岩石般粗糙。額頭上一排細密的尖角,配上在黑暗中赤紅的眼睛和從嘴角崢嶸而出的獠牙。吉班人的斥候正用一種審視獵物的眼神看著山下已經進入夢鄉的村莊。
吉班是散居在龍鷹帝國西南邊陲的一支蠻族部落。一度曾是蓋亞大陸混沌時代最為凶悍的蠻族之一。直到人族在穆休和戈拜的帶領之下建立龍鷹和索蘭特兩大王國,才在一係列與人族的交鋒和戰鬥中漸漸沒落下去。如今領導他們的,是在上一次“陰寒濕原戰役”中被穆休殺死的老族長之子,莫獁。這個矢誌要壯大本族消滅仇敵龍鷹的吉班第一武士繼承了父親的殘暴和冷血。他乘著龍鷹帝國的衰落,已經在邊陲一帶製造了好幾起血案。因為是帶有報複性質的襲擾,所以每一次都是人畜不留,手段極為殘忍。吉班人也因此被龍鷹帝國境內的吟遊詩人稱為來自地獄的惡鬼。
這次之所以會派兵深入龍鷹境內,瞄準乞斯拉山穀。是因為崇尚暴力壓服的莫獁想在大規模入侵之前製造出更多的恐慌,好從心理上瓦解人族抵抗的勇氣。
雖然,這從占領的角度來說,是個極不明智的決定。
奉命出動的吉班族騷擾部隊一共有兩百人。他們遵照莫獁的命令,幾天來已經先後屠滅了乞斯拉山穀中的三個村莊,奪走了六百多條生命。
而現在,這群屠夫已經盯上了這個龍戰曾經生活過的村莊。
他們紅色的眼睛,隻能分辨血的顏色!
“嘭...嘭嘭......”
夜晚出來覓食的貓頭鷹從棲息的樹枝上驚飛而起。急促的扣門聲和大聲的呼叫給剛進入夢鄉不久的山村帶來了令人驚怵的消息。
“班吉達大叔!班吉達大叔!!快開門!”
“吱嘎”披衣而出的老村長打開了屋門。
半截白蠟的微弱光亮下,一個四十來歲麵無人色的中年漢子正扶著門框大口地喘氣。
“這不是汪果爾嗎?你,你這是怎麼了。”
“班,班吉達大叔......蠻,蠻族來了,我們村子......我們...嗚......”話說到一半,
這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竟已泣不成聲。
“汪果爾,這是真的?!”老村長瞪圓了眼睛大聲地問道。
“是的,我,我因為出門辦貨,才避過一難。中午回村的時候,村子...已經...全毀了。我的老婆孩子...嗚...”
“老婆子!!”
“出什麼事了老頭子?”
“蠻族來了!馬上分頭通知大家。趕緊到乞斯拉山城去避一避。”
“哦,好...好。”老婦的臉上也沒了人色。
“汪果爾。”
“班吉達大叔。”
“謝謝你啊。”
“大叔...”
“我家後院還有一匹馬,你快去通知臨近的村子,快啊!”
“知道了大叔,我這就去。”中年漢子抹了一把臉上未幹的淚跡,大力地點了點頭。
“路上小心。”
老村長看著漢子甩開步子,仍不忘囑咐一下。
“老頭子,快一點吧。”
“好!”
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徹底打破了山穀小村原有的寧靜。得知蠻族來襲的人們匆忙地收拾著東西,準備連夜離開家園。雖然不舍,但比之性命,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蠻族的殘暴和冷血,對這些手無寸鐵的婦孺老人簡直就是夢魘。沒有男丁的村莊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保障,驚慌無可避免地蔓延。為了是否多帶一些東西走,很多人家還起了爭執,這讓老村長看在眼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