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靈體時而漂浮在城市的上空,時而降回地麵穿梭在行人之間。
對剛剛死去的人而言,世間的一切都變得與生前不再一樣。好多從未留意的美麗會把他牢牢地捆綁在對過去的回憶裏。
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所有過往生活中的痕跡被一一重溫,反複流連。也許是能從中得到些許安慰,也許是徹底告別人世前的最後時刻。好動的靈體,像一個迷途的小孩,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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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公安局的臨時停屍間裏,楊克布滿傷痕的身體被蓋在一塊白色的屍布下推了進去。身中三十六刀,沒有一處完好的髒器。心髒停跳,沒有血壓,斷絕了一切生命跡象。他徹底變成了一具告別生命的冰冷屍體。
從力戰倒下那刻起,楊克就以魂的身份脫出了自己的軀殼。他異常冷靜地看著雨夜裏滿地的血汙,看著警察們一張張表情驚愕的臉,看著隨後而至的救護車把自己支離破碎的肉身載走。楊克知道奶奶跟自己講過的死後征兆,真實地安在了自己頭上。
他穿過救護車白色的外壁擠在急救人員的身邊,全程陪護著自己的身體。躺著的另一個楊克看上去是那麼的安寧,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解脫的微笑。他親手解決了四個雜碎,用自己的性命和熱血對羅娜作出了最後的交代。雖然不一定能對女孩的複蘇帶去什麼實質性的影響,但心債的償還,還是讓楊克如負重釋地輕鬆。
反正自己死了也就失去了價值,阿格尼絲應該不會再對他身邊的人下手了吧。管他什麼創世者,管他什麼蓋亞大陸。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楊克想起奶奶臨終前的那句自言自語。是啊,還有什麼比死更大呢?反正楊克也無所謂以後的路會通向哪裏。五天的噩夢對他來說,漫長的就像五十年。所有的醜陋,所有的殘暴和人性淪喪他都見識了,也體嚐了其中的百般滋味。與其活得像個痛苦的見證者,楊克倒寧願這樣幹幹脆脆地死去。
他透明的身子輕輕一振,脫離了車身。
閃著藍燈的車越行越遠。夜風把空中灑下的細密雨絲吹得胡亂飄舞。楊克突然想再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熟悉的一切。
於是,這個靈體開始上升。飄向記憶中的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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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惠和前兩晚一樣,睡得並不安穩。自打那天從楊克的小屋負氣離開後,接連不斷的噩夢就常常讓她從半夜驚醒。林惠老是夢到楊克。夢到楊克渾身是傷、滿臉是血,眼裏閃著求救的目光向她伸出手來。可林惠卻總也夠不到楊克,她和他之間好像就是有那麼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無論如何地努力,如何喊叫,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楊克滑下那個黑洞洞的深淵。
可盡管如此,白天的林惠還是會拾起女孩子的心性和脾氣,對楊克冷冰冰地拒於千裏之外。她就這麼矛盾地過了四天。黑夜裏失去,白天裏回避。她也知道自己心底裏還是很想問清楚真相,和楊克重歸於好。可就是那種尷尬的開口讓她始終下不了決心。她在等,等楊克......
雨夜無月,所以林惠的睡房裏很暗。
楊克穿過掛滿水痕的玻璃,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這間充滿往昔的屋子裏。他停在林惠的跟前,眼神柔軟地看著自己的女友。如果在平常,他一定會忍不住俯下身去享受林惠身上淡淡的體香。可現在......一切不提也罷。
“她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吧。”楊克在心裏想道,卻突然發現林惠眼角滑落的一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