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芷筠和殷文淵夫婦見麵了。
終於,芷筠坐在殷家那講究得像宮殿似的客廳裏了。客廳是寬大的,華麗而“現代”,所有的家具都依照客廳的格局定做,顏色是橘紅與白的對比,純白的地毯,純白的窗簾,橘紅的沙發,白色鑲了橘紅邊的長桌和小幾…連屋角那低垂的吊燈,和桌上的煙灰缸,立地的電話機,都是橘紅與白色的。芷筠困惑而不信任似的對這一切掃視了一眼,就不自禁的垂下了眼瞼,心裏充滿了緊張、慌亂與不自然。她預先已有心理準備,知道殷家必然是富麗堂皇的。但是,卻沒料到在富麗之外,還有如此今人驚愕與震懾的考究。好像這室內的一桌一椅,都是供觀賞用的,而不是讓人“住”的。是一些展覽品,而不是一些用具。這使她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自己的小屋,那年久失修的木凳,那油漆斑駁的牆壁,那會掛人衣服的藤椅,那一經風吹,就全會咯吱作響的門窗,…真虧了殷超凡,怎可能生活在如此迥然不同的兩種環境裏?毫無厭倦的在她那狹窄的小屋中一待數小時!
周媽捧來了一杯冰鎮的新鮮果汁,對芷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退了出去。殷超凡猛喝著咖啡,顯然有些魂不守舍,緊張和期盼明顯的掛在他臉上,他一會兒看看父母,一會兒看看芷筠,眼光明亮而閃爍。殷文淵卻深沉的靠在沙發中,燃著一個煙鬥,他仔細的、若有所思的注視著芷筠,空氣裏蕩漾著煙草的香味。殷太太是慈祥的,好脾氣的,她一直微笑著,溫和的打量著芷筠。
這是晚上,芷筠已經把竹偉托付給了霍立峰,正式通知霍立峰不能再讓竹偉闖禍。霍立峰對於竹偉被捕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因而,倒也熱心的接受了托付。但是,私下裏,他對芷筠說:“那個殷超凡不能給你幸福的,芷筠,你應該嫁給我!不過,現在,那家夥既然勝利了,我霍立峰也該表現點兒風度,如果我說他壞話,我也稱不了英雄好漢!好吧,芷筠,去戀你的愛吧!可是,假若殷超凡欺侮了你,告訴我,我不會饒他!”這就是霍立峰可愛的地方,他雖然粗枝大葉,雖然愛打架生事,雖然桀驁不馴,甚至不務正業,他卻具有高度的正義感,灑脫,熱情,而且頗有任俠之風。
坐在這沒有真實感的客廳裏,芷筠的心情也是浮移不定的,隻有幾分鍾,她已經覺得這一片橘色與白色之中,幾乎沒有她容身之地。對她而言,一切都太虛幻了,一切都太遙遠了,連那平日和她如此親切的殷超凡,都被這豪華的氣氛烘托得遙遠而虛幻起來。隱隱的,她覺得自己不該走進這間大廳,不該來見殷文淵夫婦。幸好,那位“三姐”不在家,否則她更該無地自容了。曾經那樣堅決的豪語過:“我不高攀你們殷家!”現在,卻坐在這兒等待“考察!”愛情,愛情,你是什麼東西?竟會把人變得如此軟弱!
“董小姐,”殷文淵開了口,煙鬥上,一簇小小的火焰在閃著“橘紅色”的光。“我聽超凡說,你是個很能獨立,又刻苦耐勞的女孩子!”芷筠悄悄看了殷超凡一眼。
“超凡喜歡誇張,”她低柔而清晰的回答。“獨立和刻苦,往往是環境所造成,並不能算是什麼優點!這和時勢造英雄的道理是一樣的。”殷文淵有些發愣,這女孩苗條而纖小。那對眼睛清柔如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臉龐,小小的腰肢…整個人都小小的。“小”得好像沒有什麼“份量”,“小”得不太能引人注意。他根本奇怪超凡會舍書婷而取芷筠,書婷最起碼充滿活力與女忄生的誘惑,不像這個“小”女孩這樣虛無縹緲。可是,一開口,這女孩就吐語不俗!真的,正像他所預料的,這“小”女孩,卻是個不能輕視的、厲害的角色!
“你父親去世多久了?”
“三年多了!”“三年多以來,以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身分,要在這社會上混,很不容易吧?”殷文淵銳利的望著她。“尤其,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聽出殷文淵的語氣,似乎別有所指,芷筠抬起頭來了。揚著睫毛,她的目光坦白的、黑白分明的看著殷文淵。
“要‘混’,是很容易的,要‘工作’,才不容易。‘工作’要實力,‘混’隻要美色。我想,您的意思,是指這個男忄生為中心的社會,男人太喜歡占女孩子的便宜,所以我才這麼說。不過,這社會並不那麼壞,女忄生本身,往往也要負很大責任,如果自己有一個準繩,不去‘混’,而去‘工作’,一切就都容易得多了。”“是嗎?”殷文淵深深的望著她,他的眼光是相當銳利的,這眼光馬上使芷筠提高了警戒心,她感到他的目光像兩把解剖刀,正試著要一層一層的解剖她。“你很會說話,董小姐,超凡平常在你麵前,一定是個小木瓜了。怪不得他會為你發狂呢!”他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來。
芷筠狐疑的迎視著殷文淵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的話是“讚美”呢?還是“諷刺?”可是,他唇邊那個微笑卻頗有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她垂下了睫毛,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不開口還比較好些。或者,殷文淵喜歡文靜的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多了?“聽說,你在友倫公司做了一年半的秘書工作?”
“是的。”“聽說,方靖倫很欣賞你!”
芷筠微微一跳,殷文淵用眼角掃著她,一麵敲掉煙鬥裏的煙灰,他沒有疏忽她這輕微的震動。
“您認識方靖倫嗎?”她問。
“不,不認識,隻是聽說過,他也是商業界的名流,一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我佩服這種人!”殷文淵掏出裝煙絲的皮夾,慢吞吞的裝著煙絲。“聽說,方靖倫夫婦的感情並不太好!”
芷筠輕蹙了一下眉頭,困惑的望著殷文淵,難道她今晚特地來這兒,是為了談方靖倫嗎?還是…她迅速的把殷文淵前後的話互相印證,心裏模模糊糊的有些了解了。她輕輕的吸了口氣。“我不太清楚方靖倫的家庭,”她勉強的說,覺得受到了曲解,語氣就有點兒不穩定。“上班的時候,大家都很少談自己的家務。”“哦,是嗎?”殷文淵泛泛的接口:“我也反對在辦公廳裏談家務,每個公司,職員們都喜歡蜚短流長的批評上司,這似乎是很難改掉的惡習。”他忽然調開了話題。“你弟弟的身體怎樣?”芷筠涸旗的看了殷超凡一眼,帶著詢問的、不解的意味。殷超凡皺皺眉,暗暗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提過。芷筠想起了雅佩,想起了範書婷,想起了餐廳裏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進了冰窖裏了。他們都知道了,範家兄妹一定誇張了事實。對竹偉本能的保護使她馬上尖銳了起來。
“我弟弟身體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動的、反抗什麼似的說:“他從小就連傷風感冒都難得害一次!”